赵明诊所那个手工制作的深红色实木书架……赵明说的“朋友”……
一个模糊的念头逐渐成形。
他再次敲击键盘:
“抱歉,可能是我搞错了。冒昧问一下,您认识一位叫赵明的心理医生吗?他诊所里有一个书架,据说是朋友用类似的木材做的。”
这一次,回复来得更快。
“赵明?他是我父亲以前的病人。我父亲给他做过不少木工活。那个书架是我父亲去世前最后一件作品,赵医生很喜欢,坚持要买下来放在诊所。”
病人……木工活……最后一件作品……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
陈国明不是因为自身的原因“多管闲事”,他很可能是在调查李根生这位老木匠的死亡或者失踪的锤子时,意外发现了与赵明相关的某种秘密!而那个沙哑声音的凶手,是赵明的同伙,或者,就是赵明指使的!他们杀害了陈国明,并且精心策划,将他的部分大脑移植给一个“合适”的受体——也就是自己——以此来制造混乱,掩盖真相。那把锤子,很可能就是杀害李根生或者陈国明的凶器,或者至少是关键物证!
所以,他梦中的锤击现场,可能不完全是陈国明遇害的场景,也可能混杂了李根生遇害的片段!大脑移植带来的信息残留,比他想象的更混乱,也更……致命。
就在这时,网吧的玻璃门被推开,带进一股湿冷的寒气。
林守下意识地抬头。
一个穿着深色夹克的高大身影站在门口,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网吧里每一张脸。
是那个沙哑声音的男人!他找到这里了!
林守猛地低下头,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蜷缩在电脑屏幕后面,希望阴暗的角落和前面的人影能挡住自己。
脚步声在嘈杂的网吧里并不明显,但林守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脚步声正在靠近,一下,一下,敲打在他的神经上。
他完了。
他无处可逃。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到了网吧后门的方向指示牌。绿色的小人,散发着微弱的希望之光。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从座位上弹起,不顾一切地冲向网吧后门!
“站住!”
沙哑的厉喝声在身后响起,紧接着是撞翻椅子的声音和玩家的惊呼咒骂。
林守什么也顾不上了,他撞开后门,冲进了外面漆黑、湿滑的后巷。
雨水立刻浇了他满头满脸。巷子里堆满了垃圾箱,散发着腐臭的气味。他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身后是紧追不舍的脚步声。
快!再快一点!
他能听到对方粗重的喘息声越来越近。
巷子的尽头是一堵高墙,旁边堆着一些废弃的建材。是条死路!
林守绝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
那个高大的男人堵住了巷口,一步步逼近。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流下,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光芒。
“跑啊?怎么不跑了?”沙哑的声音带着猫捉老鼠的戏谑。
林守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恐惧到了极致,反而生出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
“你们杀了陈国明……还有李根生……”他声音颤抖,却带着质问。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扯出一个残忍的笑容:“脑子挺好使嘛。可惜,用错了地方。”
他从腰间抽出了什么东西。
借着远处霓虹灯透过雨幕传来的微弱反光,林守看清了。
一把锤子。
木质手柄,深红色,金属锤头……靠近手柄的位置,有一道清晰的、倾斜的划痕。
和他梦里的一模一样。
“看清楚了吗?”男人举起了锤子,动作和梦境里的影像完美重合,“这次,看清楚了。”
锤子带着风声,朝着林守的头顶砸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守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力量,猛地向旁边一扑,同时抓起靠在墙边的一根生锈的铁管!
锤子砸在墙壁上,溅起几点火星。
林守挥舞着铁管,胡乱地向男人捅去。男人显然没料到他会反抗,下意识地侧身躲避。
铁管的一端,似乎戳到了男人的手臂或者身体。
男人闷哼一声,动作停顿了一瞬。
就是现在!
林守扔掉铁管,用尽全身力气,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朝着男人猛撞过去!
男人被他撞得一个趔趄,脚下踩到湿滑的苔藓,重心不稳,向后倒去。
他的后脑,重重地磕在了一个翻倒的、边缘锐利的金属垃圾箱角上。
“咚!”
一声闷响。
男人身体抽搐了一下,手里的锤子“哐当”掉在地上。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漆黑的雨夜,很快失去了神采。暗红色的血液,混着雨水,从他脑后蔓延开来。
林守僵在原地,大口喘着粗气,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死了?
他……杀了他?
雨水冰冷地冲刷着他的身体,却冲刷不掉那股瞬间涌遍全身的、令人战栗的麻木感。
他颤抖着,一步步挪过去,捡起了掉在地上的那把锤子。
手柄冰凉,沾着雨水和……或许还有之前未曾洗净的血迹。那道划痕,在微弱的光线下,清晰可见。
证据。这就是证据。
他紧紧握住锤柄,仿佛握住了一线生机。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警笛声由远及近,迅速笼罩了这条肮脏的后巷。红蓝闪烁的灯光穿透雨幕,将现场映照得光怪陆离。
几名警察冲了进来,持枪对准了他。
“放下武器!双手抱头!”
林守茫然地抬起头,看着那些黑洞洞的枪口和警察紧张而严肃的脸。他缓缓松开了手。
锤子掉落在积水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我……抓住了凶手……”
一个穿着便衣,看起来像是负责人的警官走上前,示意其他警员放下枪。他蹲下身,检查了一下倒在地上的男人,确认已经死亡。然后,他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捡起了那把锤子,放进证物袋。
警官站起身,目光复杂地看着林守,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林守先生?”警官确认道。
林守点了点头,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精神处于崩溃的边缘。
“我们接到匿名报警,称这里可能发生命案。”警官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现在,请你跟我们回警局,协助调查。”
匿名报警?是谁?赵明吗?他想撇清关系?
林守已经无法思考了。他任由两名警察上前,给他戴上手铐。
在被带上警车的那一刻,他忍不住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条漆黑的后巷,那个倒毙的男人,还有被警察收走的、装在证物袋里的锤子。
雨,还在下。
冰冷,无尽。
坐在警车后座,手铐的金属触感冰凉刺骨。林守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被雨水模糊的城市光影,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玩偶。
一切都结束了吗?
那个潜藏在他大脑里的“幽灵”,那个用沙哑声音说话的存在,随着凶手的死亡,会消失吗?
陈国明的冤屈,李根生的疑案,能就此真相大白吗?
他不知道。
他只觉得无比疲惫,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刚才那场生死搏斗中耗尽了。
警车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平稳行驶,最终驶入了市局大院。
他被带下车,穿过明亮的走廊,走进一间询问室。
灯光有些刺眼。他在指定的椅子上坐下,低着头,看着自己还在微微颤抖的、被铐在一起的双手。
负责询问的,还是刚才那位便衣警官,他自我介绍姓王。他给林守倒了一杯热水,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林先生,你先平静一下。”王警官的声音依旧平稳,“我们需要你详细说明今晚发生的一切,从你离开家开始。”
林守端起纸杯,温热的触感稍微驱散了一点寒意。他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从发现自己噩梦的异常,到镜子里出现的诡异声音和面孔,到对赵明医生的怀疑,再到网吧里与“迷失的羔羊”的对话,最后,是后巷里那场致命的遭遇战。
他讲得很慢,有时会停顿,努力回忆细节。王警官静静地听着,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几下,没有打断他。
讲述的过程中,林守能感觉到,那个一直盘踞在他意识深处的、冰冷的“异物感”,似乎正在慢慢消退。那种被窥视、被浸染的感觉,变淡了。
是因为手持凶器的真凶已经伏诛了吗?还是因为……承载着执念的脑组织,在完成了“指认”的使命后,终于开始安息?
他说不清楚。
讲述完毕,询问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过了一会儿,王警官合上笔记本,抬起头,看着林守。
“林先生,你的陈述,和我们初步掌握的情况,以及接到的另一份举报,有相当程度的重合。”
“另一份举报?”林守猛地抬头。
“是的。”王警官目光锐利,“是关于赵明医生的。我们刚刚对他采取了控制措施。在他的诊所和住所,我们找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林守屏住呼吸。
“初步判断,倒毙在后巷的那个男人,名叫张彪,有抢劫伤人的前科。他和赵明关系密切。而赵明,我们怀疑他与三年前木匠李根生的‘意外’死亡案,以及不久前陈国明老师的谋杀案,都有重大关联。”
王警官顿了顿,继续说道:“李根生是赵明的病人,也是他的债主。赵明欠下巨额赌债,李根生催讨甚紧。我们怀疑,赵明指使张彪杀害了李根生,并伪造了意外现场。而陈国明老师,因为曾是李根生邻居,可能察觉到了李根生死因的疑点,在进行私下调查时,被赵明和张彪灭口。”
“至于你,林先生……”王警官的声音缓和了一些,“根据赵明初步的交代,他们选择你作为脑组织移植的受体,确实存在故意混淆视听、转移调查方向的意图。他们利用了医疗系统的信息筛选。你的血型、匹配度符合要求,同时……你的社会关系相对简单。”
冰冷的事实,如同最后一块拼图,嵌入了残酷的真相。
林守闭上了眼睛。果然如此。他果然从一开始,就是他们精心挑选的棋子,一个用来埋葬真相的活坟墓。
“那把锤子……”林守低声问。
“是杀害李根生和陈国明的凶器。”王警官肯定了他的猜测,“张彪用它作案后,一直私自保留。赵明对此并不知情,否则绝不会允许他留下如此重大的把柄。我们推测,陈国明临死前看到的最后影像,就是这把特征明显的锤子,而这段视觉记忆,以某种我们尚未完全理解的方式,残留于移植的脑组织中,并对你造成了影响。”
视觉记忆残留……所以那些梦境,那些声音,并非空穴来风。那是死者最后的控诉,通过他的大脑,在人间回荡。
“那我……我杀了张彪……”林守的声音带着颤抖。
王警官沉默了片刻。
“根据现场勘查和你的陈述,初步可以判定为正当防卫。张彪手持凶器,意图明确,你是在生命受到直接、紧迫的威胁时进行的反抗。具体认定,需要等待完整的调查和司法程序。”
林守缓缓松了口气,但心头依旧沉重。即使法律上被认定为正当防卫,一条生命终结在他手中,这个事实带来的心理冲击,恐怕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平复。
询问结束后,王警官安排了一名警员送林守去医院的急诊室处理一下轻微的擦伤和进行必要的精神状态评估。同时,也需要为后续的司法程序留存医学证明。
走出市局大楼时,雨已经停了。东方的天际露出一丝鱼肚白,黎明将至。
空气格外清冷,带着雨后泥土和草木的气息。
林守坐进警车,看着窗外渐渐苏醒的城市。街道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仿佛一切污秽都被暂时带走了。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永远也洗不干净了。
比如记忆。比如恐惧。比如深植于脑海深处,那些来自亡者的、冰冷的碎片。
在医院完成检查,确认身体并无大碍后,天已大亮。警方告知他暂时可以回家,但需要保持通讯畅通,随时配合调查。
林守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公寓。
他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才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屋内一切如常,安静得可怕。昨夜的惊恐逃亡和生死搏斗,仿佛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洗手间。
站在洗手池前,他抬起头,再次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人,依然脸色苍白,眼窝深陷,憔悴不堪。经历了这一切,他的眼神似乎也发生了变化,少了些惊惶,多了些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沧桑。
他静静地凝视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很久,很久。
仿佛在确认,这到底是谁的脸。
又仿佛在等待,那个沙哑的声音,是否会再次响起。
一片寂静。
只有他自己微弱的呼吸声。
他缓缓抬起手,轻轻触摸着冰凉的镜面。
指尖传来的,是清晰的、实实在在的触感。
他扯动嘴角,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大脑最深处、带着一丝彻底解脱般的疲惫的声音,悄然划过他的意识,轻得如同叹息,转瞬即逝。
“……谢谢……”
林守的手僵在半空。
镜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带着惊愕、茫然,以及一丝终于确认了什么的神情,呆呆地站在那里。
晨曦透过窗玻璃,安静地洒满房间。
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