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锋在半空几不可察地顿了顿,旋即落下,墨迹在粗糙的纸面上微微晕开,如同他心中化不开的疑团;
贴标签的手刚将纸片按牢、抚平,指尖还残留着浆糊的粘腻感,另一句便飘入耳中:“塔里那位……魂火快散了,勾魂索都备着了,就等时辰……”
他的指甲几乎无意识地掐进了卷宗边缘的硬纸壳里,留下一个月牙形的白痕,随即又迅速恢复如常,仿佛那只是整理旧档时难免得磕碰。
直到那句最关键的“……巡察组盯着秦广私吞魂丹,那才是大案,抵百年修为……”传来,他正将一册卷宗归架的动作猛地一僵,那厚重的册子险些从手中滑落。
魂丹大案,光芒万丈,果然彻底盖过了癸卯年那点微弱的金色旧账。
一股混合着失望与“果然如此”的冰冷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后背那道旧伤仿佛被无形的冷风刺中,沉闷的痛楚再次蔓延开来,像是在提醒他自身的处境与那塔中将死之人,也不过是五十步与百步之别。
傍晚,陆鸣拖着被后库腐朽气息浸透、仿佛连魂体都沉重了几分的身体回到斗室。
那甜腻的霉味似乎已渗入衣袍纤维,久久不散。
他刚坐下,试图驱散那萦绕不散的陈腐感。
门突然被推开,谢必安探进脑袋,青绿色眼珠滴溜转:“哎哟,真让你去后库了?憋屈了吧!”
范无救沉默地将油纸包按在桌上:“灶房新的,凑合吃。秦广……魂火快散了,就这一两天。”
陆鸣伸去拿饼的手指顿了顿,饼渣簌簌落下。
秦广弥留,金色线索果然被忽略。
是伤势过重,还是灭口在即?
“黑白无常消息还是灵通啊?”阿罗清亮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她倚着门框,靛蓝短衬利落醒目,眼尾上挑:“那疯狗总算要咽气了?省得胡乱攀咬。”
她踱步进来,草药清香驱散些许沉闷,眼神却锐利如刀:“不过死得太‘是时候’,像有人掐着表演。”
她凑近陆鸣,气息拂过耳畔:“后库听了半天墙角,没听见‘癸卯年’吧?有些旧账,有人巴不得烂在废纸堆,跟着知情人埋了。”
她嗤笑一声,“秦广一死,线就断了。巡察组拿了魂丹大功,案子就到头了。”
“至于你,”她目光钉在陆鸣脸上,语气冰冷,“聪明就把看过的烂在肚子里。现在闭嘴、低头、熬过去,别试绞散魂火的索套是什么滋味。”
阿罗来得快,去得也快,留下的话却像冰锥,钉死了现实。
斗室重归死寂,更冷,更压抑。
陆鸣坐着,冷汗浸透内衫。
秦广将死,线断人亡;癸卯年线索被掩;巡察组要“圆满”结案。
他之前的挣扎,不过是剧本里的插曲,如今该退场了。
巨大的无力感淹没了他,怀揣秘密反而成了危险。
窗外,死铁灰色的天光依旧,亘古不变地笼罩着一切,冷漠地注视着个体的挣扎与沉浮。
他缓缓抬起手,掌心摊开,那是张从后库一堆待销毁的废卷宗上偷偷撕下的小纸片,边缘毛糙还带着撕扯的纤维,刚才就顺势藏在了袖口的暗褶里。
指尖蘸了点桌上残存的墨痕,在纸片上用力划了一个歪扭却极其决绝的“癸”字,墨色迅速晕开,像一颗牢牢钉在纸上的、宣告着不灭记忆的黑色痣记。
然后,他猛地攥紧拳头,让那粗糙的纸片边缘狠狠硌在掌心,带来一阵尖锐而真实的痛感。
等,但不是死等。
这张纸,这个字,是他藏在袖底的火种,是投向深潭的一颗无声的石子,只为等待那终将荡开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