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更恐怖的猜想,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缠紧了他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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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林辰活在一种极致的割裂里。
白天,他依旧是那个冉冉升起的科学之星,冷静地处理着“自己”留下的惊人成果,接受着同事或羡慕或敬畏的目光,甚至在一次国际视频研讨会上,流畅地回答着各方专家的提问——那些问题的答案,早就被“夜间的他”写在了论文草稿的角落里。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核已经彻底碎裂。他像个走钢丝的人,脚下是万众瞩目的荣耀,身下则是万劫不复的、对自我的彻底迷失。
他开始更加细致地检查夜间的“产出”。不仅仅是数据结果,还包括那些操作日志、临时笔记、甚至代码里的注释。他试图从中找出一点“非我”的蛛丝马迹,一点属于那个“夜间生物”的独特印记。
他确实找到了一些。
在一些极其复杂的演算过程旁边,偶尔会出现几个简短的、用特殊符号标记的注释。那是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缩写或者代号,扭曲,怪异,透着一股冰冷的非人感。不像任何一种他已知的数学符号或物理常数。
更让他心惊的是,在一份关于量子纠缠能量传输的模拟报告末尾,他看到了一行手写体的公式推导。字迹是他的字迹,绝对没错。但那推导的逻辑……那是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跳跃的、近乎直觉般的连接方式,绕过了至少三个他认为必须经过的关键数学环节,直接得出了一个看似完美,却让他脊背发凉的结果。那感觉,就像看到一个陌生人,用他自己的手,写出了一种他完全看不懂的语言。
恐惧和一种病态的好奇,共同驱使着他。他必须知道更多。他需要不同的视角。
他再次潜入了监控系统。这次,他调动了更多“先驱”记忆里那些危险的边缘知识,像在刀尖上跳舞。他成功地将另外两个不同角度的摄像头——一个在通风管道入口附近,一个在紧急洗消设备上方——也纳入了他的“幽灵录制”列表。他还设法提升了其中一个的录音采样率。
又是一个深夜。
他依旧强迫自己躺在监控室的椅子上,假装入睡。心脏在黑暗中剧烈地跳动,等待着那个“交接”的时刻。
意识模糊,沉沦。
再次被手表震动惊醒时,他发现自己趴在控制台上。时间是凌晨四点十分。比上次晚了一些。
他几乎是扑到屏幕上,点开了最新的视频文件。
三个视角,同步播放。
主视角依旧。那个“林辰”在飞速工作。另外两个新增的视角提供了不同的细节。通风管道附近的摄像头,能清晰地看到“他”在仪器间移动时,脚步稳定得没有丝毫偏差,像一台被精确编程的机器人。紧急洗消设备上方的摄像头,则偶尔能捕捉到“他”手的特写,在调整某些光学镜片时,手指稳定得可怕,没有任何生理性的微颤。
然后,他点开了那个高采样率的音频文件。
巨大的降噪耳机套在头上,将外界的一切隔绝。最初,只有仪器低沉的嗡鸣,和“林辰”快速敲击键盘的嗒嗒声,密集得令人心悸。
他调大了音量,将听力集中到极致。
在键盘声的间隙,在仪器运行的背景音之下……他听到了一点别的东西。
极其微弱。
是呼吸声。
视频里的“林辰”,在高度专注地工作时,呼吸节奏非常缓慢,深长,均匀得不像人类。每一次吸气,每一次呼气,都保持着完全相同的时长和强度,如同精密的节拍器。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在那缓慢、均匀的呼吸声的底衬下,更深处……似乎还混杂着一种……极其细微的、断断续续的……
声音。
林辰猛地摘掉耳机,冷汗沿着额角滑落,滴在控制台冰冷的金属表面上。
那是什么?
他无法准确描述。那不是语言,不是无意识的呓语,甚至不像是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更像是一种……极高频的、快速的、带着某种复杂节律的……嗡鸣或者点击声?
像是某种……代码?或者……别的什么?
他重新戴好耳机,将那段音频反复听了十几遍。每一次,那隐藏在均匀呼吸下的怪异声响,都让他头皮发麻,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那绝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记忆移植……意识上传……副本……寄生……
各种科幻小说和电影里的恐怖术语在他脑中疯狂闪现。他想起了“先驱”那场离奇的“意外”脑死亡。真的是意外吗?还是……某种“移交”的必要前提?
他现在到底算什么?一个承载着幽灵的躯壳?一个被占据的巢穴?那个每天清晨回归的“自我”,真的还是完整的吗?还是在日复一日的夜间活动中,已经被悄无声息地侵蚀、改写?
他看着监控画面里,那个在凌晨四点五十分,开始有条不紊地关闭程序、整理实验台、清除一切临时数据的“自己”。动作依旧稳定、高效。
然后在四点五十九分,“他”清理完所有痕迹,最后关闭了电脑主机。
屏幕暗下。
实验室重新陷入只有指示灯的幽暗。
那个“林辰”静静地站在黑暗中,面朝着摄像头的方向——虽然知道“他”不可能看到这个被隐藏的镜头,但林辰还是感到一阵心悸。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了大概十秒钟。
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随后,“他”转身,迈着和醒来时一样平稳的步伐,走回办公桌旁,坐下,然后像最开始那样,缓缓地,将头埋进了臂弯里。
恢复了林辰“睡着”时的姿势。
时间戳跳到了凌晨五点整。
视频录制自动停止。
监控室里,林辰僵在原地,浑身冰冷。
他知道了。
他知道“它”知道。
知道他在看。
那十秒钟的静止凝视,是沉默的宣告。
下一个夜晚,当“林辰”再次起身时,会做什么?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不能等到明天早上,再去签收一份来自未知恐惧的“礼物”。
他必须行动。就在现在。在天亮之前,在那个占据了他身体的“东西”再次“休眠”之后。
他颤抖着伸出手,拉开了控制台最下方的一个抽屉。里面,放着一把他为了应付偶尔需要拆卸粗笨仪器而准备的、沉重的合金扳手。
金属触手冰凉,沉甸甸的重量压在手心,带来一丝虚幻的踏实感。
他紧紧握住扳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然后,他缓缓站起身,转向监控室那扇通往主实验室的气密门。
门外,一片死寂。那个“林辰”,正趴在桌上,“沉睡”着。
林辰深吸一口气,压抑住疯狂的心跳和颤抖的四肢,将眼睛凑近了门上的安全观察窗。
冰冷的玻璃后面,是他自己的,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