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灵柩
>我应聘成为永生公司的意识操作员,负责维护上传者意识。
>工作中,我注意到一个异常数据点“凯特”,她总在虚拟世界边缘徘徊。
>追查中,我触发了自己的记忆闪回:车祸、尖叫、手术台的强光。
>主管警告我别深究,但我在地下机房找到了真相——
>数百生物舱里是公司最早的“自愿者”。
>其中一个舱体标签写着我的名字。
>我颤抖着触碰舱体,里面枯萎的躯体突然睁眼。
>电子音在寂静中响起:“欢迎回家,李维先生。”
---
七道厚重的金属门在我身后依次合拢,沉闷的撞击声在狭长的通道里回荡,每一次都像砸在紧绷的心弦上。冰冷的空气带着消毒水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臭氧的微涩气味,钻进鼻腔深处。我下意识地吸了口气,试图压下那点不合时宜的局促,崭新的深灰色制服紧贴着皮肤,布料挺括得有些僵硬,肩膀处勒得不太舒服。
“李维?”一个声音在前方响起,平稳得像校准过的电子钟。男人身材高瘦,像一根被拉长的竹竿,同样穿着深灰制服,但肩章上的银色纹路显示出更高的等级。他鼻梁上架着一副纤薄的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精准地扫过我,仿佛在评估一件精密仪器的初始参数。“欢迎加入‘彼岸’。”他伸出手,手掌宽大,骨节分明,握手的力度恰到好处,既不失礼,也绝无多余的热情,“我是你的主管,你可以叫我‘守望者’。”
“守望者”主管。这代号本身就带着某种冰冷的、俯瞰众生的意味。我点点头,喉咙有些发干:“李维。您好。”
他微微颔首,转身引路,步伐无声,灰色制服的下摆几乎不动:“你的工作,是‘牧灵者’。”通道两侧是巨大的、几乎顶到天花板的透明观察窗,里面是排列得如同精密仪器的操作台,无数身着灰色制服的人影端坐其中,如同沉默的雕塑。他们的脸被各自面前悬浮的、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全息操作界面映亮,神情专注到近乎空白,手指在虚空中快速而无声地滑动、点触。
“‘牧灵者’。”我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带着一丝诡异神性的词。
“是的。”守望者主管的声音没有起伏,“负责维护、监控、引导那些选择‘彼岸’的客户——我们称之为‘栖居者’的意识数据流。确保他们在数字天堂的永恒之旅,平稳、有序、舒适。”他停下脚步,指向最近的一个巨大观察窗内。窗内并非实体,而是层层叠叠、色彩斑斓、结构繁复到令人头晕目眩的数据流图谱。无数细微的光点在这些流动的河道中沉浮、聚集、离散,每一个光点都代表着一个被剥离了血肉、上传至此的“栖居者”意识。
“这就是‘彼岸’的核心。”他镜片后的目光凝视着那流动的星河,“永恒的存在,摆脱了肉体的桎梏,摆脱了时间与熵的侵蚀。你将是这片新宇宙的维护者之一,李维。职责重大。”他的语气里听不出褒贬,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他推开一扇同样厚重的、标着“sector7-gamma”的金属门。门内是一个独立的小型操作舱,比外面看到的那些拥挤的工位宽敞许多,中央悬浮着一块巨大的、边缘微微发亮的弧形操作界面,散发着柔和的、仿佛具有生命律动般的蓝光。舱壁是单向透明的深色玻璃,从里面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通道的景象,但外面却无法窥视内部分毫。空气在这里似乎更加凝滞、冰冷。
“你的工作站。”守望者主管示意我坐到那张符合人体工学的悬浮椅上,“身份识别,虹膜与神经纹绑定。现在。”
我依言坐定。悬浮椅自动调整角度,完美地承托住身体。冰凉的金属触点贴上我的太阳穴,微微的刺痛感传来,同时一道柔和的蓝光扫过我的眼睛。巨大的弧形操作界面瞬间亮起,无数图标、参数、实时滚动的数据流瀑布般涌现。它们并非杂乱无章,而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梳理成数条清晰的主干和无数细密的支流,如同俯瞰一张庞大而精密的神经脉络图。每一个微小的光点都是一个“栖居者”的意识坐标,它们大部分都汇聚在那些被标注为“伊甸”、“极乐净土”、“阿瓦隆”等区域的中央,稳定地闪烁着代表“平静”、“愉悦”、“满足”的柔和绿光。
“初始权限已开通。”守望者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操作手册已加载至你的个人终端。核心守则第一条:保持距离。我们是维护者,不是闯入者。栖居者的数字天堂不容干扰。第二条:只观察,不干预。除非发生危及意识稳定的重大错误。第三条:任何异常,无论多么微小,必须立即上报。‘彼岸’的稳定,高于一切。明白吗?”
“明白。”我盯着眼前这片浩瀚的意识星河,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飘。那些代表愉悦的绿光,此刻却像无数双冷漠的眼睛。
“很好。”他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似乎穿透了眼镜片,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锐利得仿佛要刮去一层伪装,“记住你的位置,李维。这里没有好奇心生长的土壤。”说完,他无声地退出了操作舱,厚重的门悄无声息地合拢,将我一个人留在这片流动的、冰冷的意识之海前。
巨大的弧形界面悬浮在面前,幽蓝的光芒是这寂静空间里唯一的光源和声响来源。亿万细微的光点汇成壮阔的河流,在标注着“伊甸”、“极乐净土”、“阿瓦隆”等虚幻乐土的核心区域缓缓流淌,散发出恒定的、代表“平静”与“愉悦”的柔绿光芒。它们井然有序,如同精密仪器中运转良好的齿轮。
我的手指悬停在冰冷的操作界面上方,指腹能感受到那无形的力场微微的排斥力。守望者主管的警告在耳边回响:“保持距离。只观察,不干预。”这声音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手腕上。
目光习惯性地扫过边缘地带。那里是数据的荒漠,意识的边缘海。光点稀疏、黯淡,如同即将熄灭的星辰。在“阿瓦隆”区域极北的、标注为“遗忘之崖”的灰色地带,一个极其微弱、几乎被背景噪音淹没的淡金色光点,突兀地跳入了视野。它的光芒不稳定地闪烁着,不是代表危险的红色警报,而是一种……挣扎?或者说,一种顽固的徘徊。
编号:kt-7814。
标识名:凯特(kate)。
状态:稳定(边缘徘徊)。
历史轨迹:长时间滞留在“遗忘之崖”、“虚空回廊”、“数据坟场”等非推荐区域。互动频率:极低。情绪波动:基线以下,偶发不明峰值。
“凯特。”我下意识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在空寂的操作舱里显得格外清晰。这个名字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记忆那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激起任何涟漪,却带来一种奇异的、空洞的回响。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界面,试图放大那个区域。权限立刻被弹出警告框拦截:【区域限制:边缘地带。访问权限不足】。鲜红的三角符号刺目地闪烁着。凯特那微弱的光点,在放大的请求被拒绝的瞬间,似乎微弱地跳动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
我猛地收回手指,仿佛被那无形的警告灼伤。心跳有些失序。我迅速关掉了那个区域的实时监控窗口,强迫自己将视线移回中央那些稳定得令人窒息的绿色光流上。守望者主管的话像冰锥刺入脑海:“这里没有好奇心生长的土壤。”
一连数日,我强迫自己像个真正的“牧灵者”那样工作。目光聚焦在核心区域那些庞大、稳定的意识群落上。处理着系统自动标记的、微不足道的“数据尘埃”报警——某个意识体在虚拟花园里对一朵花的颜色参数产生了0.01%的认知偏差;或是某个沉浸于永恒宴会的栖居者,其享乐指数短暂低于了预设阈值。这些“异常”被迅速修正,淹没在浩瀚的绿光里,不留一丝痕迹。
然而,凯特那淡金色的、挣扎般闪烁的光点,如同一个无法删除的幽灵程序,顽固地潜伏在意识后台。每当我的目光掠过界面边缘那片灰暗的区域,它似乎就在那里,微弱却执拗地亮着。
一种隐秘的冲动在心底滋生,像黑暗中悄然蔓延的藤蔓。我开始利用监控权限内的缝隙,像在刀尖上跳舞。在例行检查“阿瓦隆”核心区的数据吞吐时,我的指尖会“不经意”地扫过邻近的、属于“遗忘之崖”的某个非关键数据通道。权限锁的绿灯一闪而过,一个极其狭窄的观察窗口被打开,仅仅持续零点几秒。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瞥中,我捕捉到了凯特的数据碎片。不是图像,不是声音,是更原始、更冰冷的二进制洪流中的片段——一串被反复擦写又顽强重现的坐标代码碎片(47.3n,122.6w);一段被高强度加密、但残留着剧烈情绪波峰(恐惧?愤怒?)的无效数据包;一个指向公司内部某个古老、几乎废弃的档案库(编号:a-17)的失效链接请求……
这些碎片如同散落在虚空中的星辰碎片,彼此孤立,却散发着同源的、冰冷而混乱的气息。它们指向什么?那个坐标,那片废墟?那个被封存的档案库?每一个问号都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穿着守望者主管设下的禁令。一种混杂着负罪感和强烈探究欲的电流,在我僵硬的脊柱里窜动。
这天下午,处理完一个关于“伊甸园”虚拟日照强度调节的请求后,我再次将注意力投向那片灰色地带。利用一个刚关闭的、权限较高的资源分配通道残留的短暂空隙,我迅速切入“遗忘之崖”的边缘监控节点。
凯特的光点依旧在那里,淡金色的光芒比之前似乎更黯淡了几分。这一次,我冒险尝试解析一个刚刚从她意识流中逸散出的、加密程度较低的数据片段。
【…破碎…寻找…门…被锁住了…钥匙…骨头…我的骨头在哪里…】
冰冷的文字碎片在界面上闪过,带着一种非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混乱感。就在这行字出现的刹那,一股剧烈的、毫无征兆的锐痛猛地攫住了我的太阳穴!
“呃!”我闷哼一声,眼前绚烂的数据星河瞬间被撕裂!
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白光!刺眼、灼热、带着金属摩擦的尖啸!天旋地转!破碎的挡风玻璃像蛛网般在眼前炸开,飞溅的晶莹碎片中映出一张因极度惊骇而扭曲的、年轻女人的脸——她的嘴大大张开着,无声的尖叫凝固在时间碎片里。
紧接着,是另一种光——手术台上方,巨大、冰冷、无影灯惨白的光!强光刺得眼球剧痛,视野里只有模糊晃动的、戴着口罩和帽子的白色人影轮廓。金属器械冰冷的碰撞声,仪器单调而急促的嘀嘀声,像冰冷的针扎进耳膜。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束缚着,动弹不得。意识在粘稠的黑暗和刺目的白光边缘疯狂挣扎、沉浮,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消毒水和铁锈味的冰冷气息霸道地灌满鼻腔和咽喉,窒息感排山倒海般涌来……
“李维!”
一声厉喝,如同惊雷劈开混沌!
眼前的幻象瞬间崩塌、碎裂。操作舱冰冷的现实重新涌入感官。汗水浸透了后背的制服布料,黏腻冰冷。我大口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挣脱束缚。双手死死抓住悬浮椅冰冷的扶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抑制不住的颤抖顺着小臂蔓延。
守望者主管不知何时已站在操作舱门口,厚重的门无声地滑开了一半。他高大的身影堵在那里,逆着通道的光,像一座沉默的山峦投下的阴影。镜片后的目光不再是精准的评估,而是淬了冰的审视和一种深沉的、不容置疑的警告。他的脸色异常冷峻,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我刚才收到系统提示,”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像裹着冰碴,“你的神经纹波动峰值触发了三级警报。你在看什么?”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我面前已经自动切换回核心区域监控的幽蓝界面。
我喉咙发紧,干涩得几乎说不出话,残留的幻象碎片还在视网膜上灼烧:“我…我没事,主管。可能…可能是新环境,有点精神疲劳。刚在处理一个边缘节点的微小波动,已经…已经处理完了。”声音沙哑,带着我自己都厌恶的虚弱和掩饰。
“边缘节点?”守望者主管向前迈了一步,踏入操作舱。舱内的空气似乎瞬间又降了几度。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无形的压迫感几乎让人窒息。“李维,我记得入职第一天就强调过核心守则。‘彼岸’的核心是稳定!是秩序!那些边缘的、孤立的异常点,系统自有冗余处理和最终回收机制!不需要‘牧灵者’额外的、多余的‘关注’!”他刻意加重了“关注”两个字。
他俯下身,一只手重重地按在我僵硬的肩膀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冰冷的气息拂过我的耳畔,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好奇心,在这里是毒药。它不仅会毁掉你自己,”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气音,却带着千钧之力,“更会污染这片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永恒净土。凯特,只是一个早已迷失在数据荒漠里的冗余碎片。遗忘她,专注于你的核心职责。这是最后一次警告。没有下一次。”
那只冰冷的手终于松开。他直起身,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目光复杂得难以解读,有警告,有审视,似乎还混杂着一丝极淡的、转瞬即逝的……怜悯?随即,他转身,厚重的金属门在他身后无声地、严丝合缝地关闭,如同墓穴封上了最后一块石板。
死寂重新笼罩操作舱。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滴落在紧握着扶手的、依旧颤抖的手背上。肩膀被他按过的地方,残留着冰冷坚硬的痛感。屏幕上,核心区域那些代表“永恒安宁”的绿色光点,此刻在我眼中却像无数冰冷的、无声嘲笑着的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