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尖锐的、几乎被遗忘的熟悉感刺了她一下。
她一定在哪里见过这种颜色。最近。
在哪里?
记忆像蒙着厚厚灰尘的蛛网,她急切地试图捕捉那一闪而逝的灵光,但它滑溜地逃开了。
她皱眉,压下心头的焦躁,用便携式多波段光源仔细照射那片区域,并拍照记录。那痕迹太浅了,无法当场判断成分。
她将衬衫小心折好放回,目光又落在证物箱里那个小巧的手拿包上。她打开包,里面只有一支口红,一小包纸巾,还有小半片被揉搓得有些破烂的银杏叶,边缘已经干枯卷起。
银杏叶?
林希捏起那片叶子。现在不是银杏叶大量脱落的季节。苏晚家小区院子里有银杏树,但距离单元门有一段距离。苏晚下班回家通常直接进车库上楼,怎么会特意去捡一片叶子?还放在随身的手拿包里?
她将叶子也单独封存。
做完这一切,她将证物箱恢复原状,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证物室。
回到办公室,锁上门。她看着桌上那两个小小的证物袋——一片暗红亮粉的蜡屑,一片枯黄的银杏叶。
还有袖口那抹诡异的苔藓绿。
这些微小的、不起眼的东西,像是散落在迷雾里的碎片。它们似乎彼此无关,又似乎被一条看不见的线隐隐串联。
而线的另一端……
手腕上,那圈冰冷的青紫指痕,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打开电脑,调出现场勘查报告和照片,一页页仔细翻阅,不放过任何细节。客厅打斗痕迹不明显,但茶几歪斜,地毯有拖拽褶皱。死者倒卧在沙发旁。照片角落,靠近阳台的地板上,似乎有一点反光……
她放大图片。那是一个极小的、晶莹的碎片。勘查人员标注了“疑似玻璃或塑料碎片,已提取”。
不是玻璃。林希眯起眼。形状和反光质感……更像水晶?或者是……
某个念头毫无征兆地撞进脑海!
她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快,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想起来在哪里见过那种苔藓绿了!
就在昨天,在陈锋的西装袖口上!在他因为激动挥舞手臂时,她隐约看到他那件深色西装袖口内侧,似乎蹭上了一道类似的绿色痕迹!当时她沉浸在悲痛和初步检验的思绪里,没有深想。
而现在,同样的颜色,出现在了苏晚的袖口!
陈锋……
还有那片银杏叶。苏晚的公司楼下,那条她每天步行去地铁站会经过的小路两旁,种的就是银杏树。现在这个季节,确实会有少量叶子掉落。
如果苏晚不是下班直接回家……如果她去了别的地方?见了别人?
还有那蜡屑……暗红色,带亮粉……
林希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她迅速拿起内部电话,拨通了痕迹检验科的值班号码。
“我是法医中心的林希。麻烦帮我紧急加做一个微量物证成分分析,编号syw--08,怀疑是特殊染料或颜料,可能与一起命案关键证据有关……对,现在就要,结果出来立刻通知我!”
放下电话,她立刻又打给负责苏晚案的外勤刑警队长老赵。
“赵队,是我,林希。我想再确认一下陈锋今天的笔录细节,特别是他声称昨晚八点到九点之间的行踪……对,所有能核实的地点和人证,都需要再反复核对一遍……我知道他很悲痛,但程序需要。”
她语气急促而不容置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紧迫感。
老赵在电话那头似乎有些意外,但没多问,只是应承下来:“明白,林法医。有发现随时沟通。”
接连打完两个电话,林希才仿佛脱力般慢慢坐回椅子上。办公室里只开了一盏台灯,昏黄的光线将她笼罩其中,她的半张脸隐在阴影里,神色莫测。
她正在将调查的重点,明确地引向陈锋。
基于证据,基于她的专业判断。
也基于……苏晚那句“不要相信他”。
她在相信自己的判断,相信那些微小物证指向的可能性。她在怀疑陈锋。
可是——
苏晚的另一句话,像潜伏在黑暗里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探出头,对她吐出信子。
“……也不要怀疑他。”
林希的呼吸猛地一窒。
为什么?
如果证据指向他,为什么不能怀疑?
除非……怀疑他,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一个陷阱?
或者……“不要怀疑他”的真正意思是……
一个更冰冷、更可怕的念头,猝不及防地撕裂了她的思绪!
除非苏晚知道,怀疑陈锋,最终会引火烧身,引向……引向那个她绝对无法承受、也无法相信的结论?
引向……“你自己”?
林希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
她猛地看向自己的手。
戴着橡胶手套,在解剖台上操作的手。拿着解剖刀的手。
……抓住苏晚手腕的手?
不!
她失控地一把扯下手套,扔在地上,像是上面沾满了看不见的致命细菌。她死死盯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甲修剪整齐的双手。
这双手,救过人,也解剖过无数尸体,寻找真相。
这双手……可能……夺取过她最好朋友的生命吗?
在某个她不知道的时刻?以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
“因为我杀死我的——是你自己!”
那句话再次尖啸着穿透她的脑海,带着尸体冰冷的触感和绝对的恶意。
砰!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从外面推开。
林希骇得整个人一颤,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
助手小张站在门口,脸色有些发白,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惊疑:
“林法医!痕检科那边……那边刚把初步分析传过来了……还有,交警支队那边刚转过来一段昨天案发时间段,苏晚家附近路口的监控视频……您……您最好看一下……”
林希的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跳出来。她看着小张异常的脸色,一种极度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她伸出手,指尖冰凉的接过平板。
屏幕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痕检科的初步报告摘要。
【证物syw--08(死者右袖口微量绿色痕迹)】:成分分析确认为一种特殊丙烯颜料,色号#4a5d23(苔藓绿),与当前常用品牌比对,吻合度较高者为……
林希的视线死死钉在后面的那个品牌名字上。
是她自己惯用的、画油画时才会用的那个小众品牌!她画室里还有几支没用完的同色号颜料!
她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不……
不可能……
她颤抖着手指,点开那段监控视频。
视频角度是路口斜上方,画面不算特别清晰,而且下着雨,玻璃模糊。时间戳显示是昨天傍晚,案发前大约一小时。
一辆熟悉的白色suv驶过路口——那是苏晚的车。
副驾驶座上,清晰映出一张侧脸。长发,穿着她常穿的那件灰色风衣……
是她自己!林希!
画面中的“她”似乎正在和苏晚说话,侧脸上带着一点焦急的神情。
林希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昨天那个时间,她明明应该在城南的检验中心开会!有会议记录,有很多人可以作证!
那这个坐在苏晚车里、穿着她的衣服、顶着她的脸的人……是谁?!
视频还在继续播放。
就在苏晚的车子快要驶出监控范围时,后排车窗似乎因为颠簸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微微降下了一点。
一张脸孔在后排阴影里一闪而过。
模糊,但足以辨认。
是陈锋!
他低着头,似乎在看手机,脸上一丝表情也无,完全没有前排两个女人交谈时的那种焦急感,平静得……甚至有些诡异。
林希猛地捂住嘴,防止自己尖叫出声。
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恐惧像一只巨手,瞬间攥紧了她的心脏,捏得她无法呼吸。
她的颜料……她的脸……沉默诡异的陈锋……
“别相信我丈夫,但也不要怀疑他。”
“因为杀死我的——是你自己。”
所有的一切,碎片、谎言、诡异的遗言、不可能的影像……在这一刻轰然倒塌,又以一种疯狂而恐怖的方式重新拼凑起来,指向一个黑暗得令人绝望的深渊。
她眼前发黑,耳边嗡嗡作响,整个世界都在远离。
平板电脑从她无力颤抖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摔在地上。
屏幕碎裂开来。
像极了她此刻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