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包里的刀片
>陈岩和林薇的婚姻像座危楼,全靠儿子陈默这根承重柱撑着。
>周五晚高峰,林薇在商场给儿子买鞋时接工作电话,陈默看中的发光球鞋被她随手搁回货架。
>陈岩却在公司刷三千块给客户买红酒,对家庭群里的照片视若无睹。
>直到家长会,老师点开匿名视频:陈默在操场角落被几个高年级学生围堵。
>“设计大师的儿子?你爸盖的房子跟你一样废!”
>陈岩认出那是自己引以为傲的作品,林薇发现儿子手臂上藏着深浅不一的瘀伤。
>翻找哮喘药时,刀片从陈默书包里哗啦抖落。
>“谁干的?”陈岩目眦欲裂。
>陈默只是死死护住左臂的旧伤,像守护最后一块完好的皮肤。
>震怒中,陈岩的巴掌第一次落在了儿子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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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傍晚,城市像个被塞得过满的抽屉,到处是滞涩的摩擦声。林薇感觉自己也被粗暴地塞在里面,推着购物车,在超市生鲜区刺目的灯光和人流中艰难挪动。推车里,除了几样蔫头耷脑的蔬菜,还塞着她九岁的儿子陈默。他小小的身体蜷在金属框里,下巴搁在冰冷的扶手上,眼睛没什么神采地望着前方攒动的人腿。
“妈,”陈默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我的鞋…真的不能买那双带灯的了吗?就上次,在商场看到的那双。”他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推车边缘一块翘起的塑料皮。
林薇的目光越过冰柜里排列整齐、裹着保鲜膜的鱼,精准地落在特价标签上,脑子里飞快盘算着晚餐成本和明天要交的季度报表。儿子的声音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嗡嗡地传进来。她“嗯”了一声,尾音拖得有些敷衍:“不是说了吗?那双太花哨,不实用,还贵。你现在脚长得快,买那么贵的穿不了几天。”
陈默不吭声了,只是低下头,把脸更深地埋进臂弯,只露出一个黑黑的发旋,像一只被雨水打蔫的小蘑菇。林薇瞥见他那双已经洗得发白、边缘微微开胶的运动鞋,心里像被细小的刺扎了一下,泛起一丝难以捕捉的酸涩。她伸手想揉揉儿子的头发,指尖刚触到那柔软的发丝,口袋里的手机像颗定时炸弹般疯狂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部门总监“王扒皮”的名字。林薇的神经瞬间绷紧,像被无形的线猛地一提。她立刻松开手,快速把推车推到旁边相对人少的调味品货架过道,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按下了接听键。
“喂,王总?您说……对,方案细节?嗯嗯,我在听……”她的声音瞬间切换成一种干练、利落又带着恰到好处恭谨的频道,身体也微微侧向一边,仿佛这样就能在嘈杂的超市里隔出一个只属于工作的真空地带。
陈默依旧蜷在推车里,看着妈妈对着空气说话时快速开合的嘴唇,看着那陌生的、紧绷的侧脸线条。超市顶灯惨白的光线打在她眼下的青影上,格外刺眼。他默默地从推车里爬出来,小小的身影安静地立在堆积如山的酱油瓶和醋瓶旁边,像货架上不小心多出来的一件无人问津的商品。他低头盯着自己那开了胶的旧鞋尖,用右脚鞋底蹭着左脚鞋面上的一块顽固污渍,一下,又一下。货架另一头,促销员声嘶力竭地喊着“蚝油买一送一”,那声音像钝器砸在陈默的耳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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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另一角,高耸入云的“启明星大厦”顶层,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截然不同的紧绷。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流动不息、宛如熔金般的城市晚高峰车河。窗内,设计总监陈岩的办公室却像风暴中心暂时平息后的真空地带,寂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
他陷在宽大的黑色皮质转椅里,身体微微前倾,手指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办公桌上,摊开的标书文件像一片被飓风肆虐过的战场,纸张凌乱地铺满了昂贵的胡桃木桌面。烟灰缸里,几个扭曲变形的烟蒂堆积着,散发出呛人的余味。
桌上的手机屏幕短暂地亮了一下,是家庭微信群。林薇发了一张照片,配文简短得像电报:“超市,采购。”照片里是超市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一角,购物车边缘,模糊地露出陈默低垂的脑袋顶。
陈岩的目光在那亮起的屏幕上停留了不到半秒。超市?采购?这些字眼连同那张模糊的照片,此刻在他被巨额预算、甲方吹毛求疵的修改意见以及死线压迫得快要爆炸的大脑里,激不起一丝涟漪。它们太遥远,太琐碎,像另一个平行宇宙里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他指尖一划,屏幕熄灭,那点微弱的家庭信号瞬间被掐断,重新沉入冰冷的黑暗。
他长长地吁出一口带着浓重尼古丁味道的浊气,试图驱散脑中的混沌。目光重新聚焦在电脑屏幕上那刺眼的红色批注上——“空间流线不够流畅,成本控制需再优化,概念落地性存疑。请于周一上午十点前提交最终修订版。”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着他早已疲惫不堪的神经。
就在这时,办公室门被轻敲了两下,没等他回应,助理小刘探进头来,脸上挂着小心翼翼又带着点讨好意味的笑容。
“陈总监,打扰您了。那个……刚收到消息,宏远集团的张总,就是负责这次城东综合体项目招标的关键人物,他夫人今晚生日宴。”
陈岩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像打了个死结。又是应酬。
小刘察言观色,赶紧补充:“听说张总夫人特别喜欢法国波尔多产区的红酒,尤其是帕图斯那个级别的……”
陈岩烦躁地挥了挥手,像赶走一只恼人的苍蝇:“知道了。你去办,挑支好的。预算……”他顿了顿,视线扫过桌面上那些标注着天文数字的预算表,又想起宏远集团那个能决定他整个团队半年心血的项目,牙根一咬,“控制在三千以内,尽快送到宴会地点。发票抬头写公司项目招待费。”
“好的陈总监,我马上去办!”小刘如蒙大赦,迅速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重归死寂。陈岩靠回椅背,昂贵的皮质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闭上眼,窗外城市的辉煌灯火透过眼皮,留下模糊跳跃的光斑。那支三千块的红酒,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脑中某个角落——超市里,儿子仰着头看那双带灯球鞋时,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渴望。那画面清晰得突兀,却又遥远得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他猛地甩了甩头,仿佛要驱散这不合时宜的干扰。这点钱算什么?只要能拿下宏远的项目,这点投入不过是九牛一毛。他重新睁开眼,目光锐利地投向屏幕上那些刺目的红字,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起来,嗒嗒嗒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孤绝。家庭的影像,连同儿子那双渴望的眼睛,再次被汹涌的工作浪潮彻底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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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上午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明晃晃地泼洒在启明星大厦气派的会议室内,空气里却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紧张。项目组全员到齐,围坐在光可鉴人的长条会议桌旁,一个个正襟危坐,大气不敢出。主位上的陈岩,如同一尊低气压凝成的雕像,脸色铁青。
“这就是你们熬了一通宵,交上来的最终版流线图?”陈岩的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冰碴子,刮过每个人的耳膜。他指尖重重戳在投影幕布上某一处,“这里的动线交叉点,人流对冲的问题,上次批注里我是不是用红笔圈出来了?圈得够不够大?嗯?”
被点名的年轻设计师小王脸色煞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嘴唇嗫嚅着:“总监,我们…我们调整了,把服务通道往旁边移了五米……”
“移了五米?”陈岩猛地打断他,身体前倾,压迫感陡增,“移五米就万事大吉了?你脑子里装的什么?浆糊吗!这里是vip电梯厅入口!你让推着清洁车、运送布草的服务员通道紧贴着它走?让尊贵的客人一出门就撞上脏兮兮的车轱辘?这画面够不够‘和谐’?够不够体现我们‘顶级人居体验’的设计理念?”
他越说越激动,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咖啡杯嗡嗡作响,褐色的液体危险地晃荡着。“‘启明星’的招牌!我陈岩的脸面!就砸在你们这种敷衍了事、不动脑子的细节上!”他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全场,所到之处,人人低头,噤若寒蝉。会议室里只剩下中央空调单调的送风声和他粗重的呼吸。
“重做!”陈岩斩钉截铁,每个字都像砸下的重锤,“所有人!今天,就耗在这儿!改不好,谁都别想跨出这个门一步!我要的,是完美!是挑不出刺!听明白没有?!”
“明白,总监!”稀稀拉拉、带着惶恐的回应声响起。
陈岩余怒未消地坐回主位,胸口剧烈起伏。他烦躁地扯开一丝不苟的领带结,昂贵的丝质领带被揉成一团,随手扔在旁边的空椅子上。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他看也没看,直接按掉。几秒后,震动又固执地响起。他摸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林薇”的名字,背景是陈默去年生日时一家三口在公园拍的合影,照片里儿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陈岩的眉头拧成一个更深的“川”字。家庭?儿子?此刻这些词汇在他被工作怒火烧得滚烫的神经上,只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难以言喻的烦躁。他毫不犹豫地再次按掉,动作近乎粗暴,然后反手将手机屏幕朝下,“啪”地一声扣在冰冷的会议桌上。那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像一声终结通话的冰冷宣告。
手机在桌面下又顽强地震动了两下,终于彻底安静下来。陈岩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拉回那该死的流线图上,指着另一个点,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硬:“还有这里!消防疏散宽度……”
会议桌下,那只被扣住的手机屏幕,在无人看见的黑暗里,彻底暗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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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下午的时光,本该慵懒而闲适。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客厅地板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林薇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摊着一本摊开的时尚杂志,目光却毫无焦点地落在对面空无一物的白墙上。屋子里很静,只有墙上挂钟指针走动时发出的、细微而规律的“咔哒”声,像某种倒计时。
陈默盘腿坐在客厅地毯上,面前摊着五颜六色的积木。他正努力搭建一座高塔,小手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红色拱形积木,想要放在顶端。就在积木即将落稳的瞬间——
“嗡…嗡…嗡…”
林薇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骤然亮起,疯狂震动起来。那声音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异常刺耳,像一把小锤子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林薇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弹了起来,一把抓过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是“幼儿园李老师”几个字。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迅速划开接听键。
“喂?李老师?您好!是默默怎么了?”她的声音因为急切而微微拔高。
电话那头传来李老师温和但带着一丝凝重的声音:“陈默妈妈,您先别急。陈默身体没什么大碍。是…关于下周二下午的家长会,有些情况,想提前跟您和陈默爸爸沟通一下。您看,您或者他爸爸,今天下午方便来学校一趟吗?最好是两位都能来。”
“家长会?不是下周二吗?”林薇的心并没有因为那句“身体无碍”而放下来,反而因为老师语气里的严肃和“提前沟通”这几个字而揪得更紧,“李老师,是默默在学校……出什么事了吗?他跟同学闹矛盾了?还是学习……”
“陈默妈妈,”李老师打断了她一连串的追问,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情况稍微有点特殊。电话里可能不太方便细说。您看……下午三点左右可以吗?陈默爸爸那边,我刚才也打了电话,但他好像……在忙,没有接听。”
林薇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紧闭的书房房门——那是陈岩在家时的专属堡垒,此刻房门紧闭,里面毫无声息。一股混合着焦虑和怨气的情绪猛地冲上心头。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李老师,我知道了。下午三点,我一定准时到。他爸爸……我尽量联系他,争取我们一起去。”她的语气里透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疲惫和不确定。
挂了电话,林薇盯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胸口像堵了一团湿棉花。她试着拨通陈岩的号码,听筒里传来的,依旧是冰冷而机械的忙音。她烦躁地将手机扔回沙发,目光落在儿子身上。
陈默依旧低着头,专注地摆弄着那块红色的拱形积木,似乎对刚才的电话内容毫无所觉。阳光落在他小小的肩膀上,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林薇走过去,蹲在他身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默默,下午妈妈要去学校一趟,跟李老师说点事。”
陈默搭积木的小手猛地顿住了。他没有抬头,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剧烈地颤动了几下。过了好几秒,他才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喉咙里发出一个几乎听不见的“嗯”声。那块红色的拱形积木,终究没能放稳,从他微微发抖的小手里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毯上,滚到了一边。
林薇看着儿子低垂的后颈,看着他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出的紧张,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滑腻的蛇,无声无息地缠上了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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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阳光斜斜地穿过育英小学明亮走廊的玻璃窗,在光洁的地砖上投下长长的光影。三年级(2)班的教室里,气氛却与窗外的明媚截然相反,透着一股压抑的凝重。
李老师站在讲台前,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穿着得体,神情严肃。台下只坐着林薇和陈岩。林薇双手紧握放在膝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目光紧紧锁住老师。陈岩则坐在她旁边,眉头习惯性地拧着,身体微微后仰靠着椅背,透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疲惫和心不在焉。他刚从公司赶过来,西裤的裤线依旧笔挺,但眼下的乌青和眉宇间的倦色出卖了他。手机被他调成了静音模式,但屏幕朝上放在腿上,时不时地,他的目光会不受控制地飘向屏幕,确认没有新的工作信息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