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彼岸花(2 / 2)

姜灵儿正静静听着,目光落在那些彼岸花上,眼神有些迷离。

当听到“轮回难灭宿生缘”时,她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纯净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仿佛源自灵魂最远处的涟漪,她下意识地轻声接话,像是在回应诗境,又像是在喃喃自语:“…相思化作忘川水,倒卷黄泉…涌九天?”

她竟一字不差地念出了最后两句!

念完后,她自己都愣住了,脸颊微微泛红,眼神里充满了困惑,仿佛不明白自己为何能知道这从未听过的诗句。

“这诗…真好,也真…决绝。像是把所有的相思和不甘,都化作了能掀翻地府的力量。”

她轻声说着,不敢看陆鸣,心底却因那诗句和眼前的景象,莫名地泛起一阵酸楚。

陆鸣心中更是巨震!

她竟能接上!

这绝非巧合!

那莫名的熟悉感再次汹涌而来,几乎要冲破某种禁锢。

他强压下翻腾的心绪,望着忘川河水,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和迷茫:“写诗时只觉得辞藻壮烈。如今身死,再见此花,才品出其中绝望。花叶本同根,却永世不得相见,犹如阴阳两隔。一愿起,便结下因果,传于千万劫;一缘灭,却搅动轮回,又误多少生?传说痴念生因果,佛说轮回灭情缘。可这花叶偏不认!它们无视规则,痴心不改,一盼便是万年…这究竟是情之所钟的宿命,还是造化弄人的残酷?”

他顿了顿,想到阳间的妻子儿子,父母双亲,他们如今怎样了?

是否以为他因公殉职,正沉浸在悲痛中?

而自己,连托梦的能力都没有。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思念几乎要将他淹没。

“有时想,所谓爱情、亲情,或许终不过一碗孟婆汤便能了结。喝了,便忘了,一了百了,再无苦痛。”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的嘲弄,却又有着深深的眷恋,“可你看这花,这叶…它们本是一体,分离已千万年,又岂是一碗水能彻底抹杀的?花谢叶落,如人之一死,看似终结,可生生死死,轮回不休,万载以来,何曾真正停歇?还要再经历多少个千年,它们才能不再错过?”

姜灵儿静静地听着,忘川河的微风拂动她的发丝。

她看着陆鸣侧脸上那深切的哀伤和挣扎,心中那莫名的酸楚愈发清晰。

她忽然轻声开口,声音虽轻,却像一滴清露滴入心湖:“陆文书…您说的,是诗里的意思,也是这花的意思。但我觉得…能记住,或许痛,但忘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有些东西,或许本就不该被忘,哪怕要为此承受万千劫难。这彼岸花,或许不是无情,而是用最决绝的方式,守着那份‘不忘’的承诺吧。”

她的话简单,却像一道微光,照进了陆鸣心中的迷雾。

他猛地转头看向她,只见她清澈的眼眸正望着自己,那里面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懂得和抚慰。

两人目光交汇,站在凄艳的彼岸花丛旁,脚下是沉默的忘川水。

一种跨越了轮回的、无法言说的悲伤与熟悉感将他们轻轻包裹。

他们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但那感觉如此真实,如此沉重。

最后,她引着他走上奈何桥。

桥身古旧,石板被无数亡魂的脚步磨得光滑如镜。

桥中央,一位老婆婆(并非孟婆真身,乃一具化身)正机械地递出一碗碗雾气氤氲的汤。

亡魂们麻木地接过,饮下,前尘往事如同被拭去的尘埃,眼神瞬间变得空洞茫然,而后默默走向轮回磨盘。

“记忆…到底是什么呢?”姜灵儿看着眼前景象,眼神有些迷离,“能让人痛不欲生,又能让人甘之如饴。说放下,谈何容易。”

她转头看向陆鸣,微微一笑,那笑容在彼岸花凄艳的背景映衬下,干净得令人心颤,“但能记住,或许也是一种幸运。陆文书,您说是吗?”

陆鸣站在奈何桥头,望着脚下无声流淌的忘川水,感受着轮回磨盘运转带来的细微震动。

姜灵儿最后的话语,“但能记住,或许也是一种幸运”,像一颗温暖的石子投入他冰冷的心湖,漾开细微却持久的涟漪。

这一刻,远离文书房的卷宗和阴谋,置身于地府宏大轮回景象的核心,他心中那因被边缘化而产生的焦灼和无力感,竟奇异地平复了许多。

那抹执拗的金色印泥并未从脑海中消失,但仿佛被纳入了更广阔的时空背景下,提醒着他追寻的意义,并不仅仅在于一时一案的胜负,更在于某种“不被遗忘”的坚持。

然而,地府的“休整”从来不是真正的宁静。

这份由彼岸花和忘川水带来的短暂超脱与沉思,并未持续太久。

当他踏着酆都城永恒的死寂返回那间狭小的临时斗室时,现实冰冷的触感便再次包裹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