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时,议事偏厅内气氛凝重。
厅堂宽阔,穹顶高悬,幽绿的磷火在壁灯中静静燃烧。
巡察使端坐于上首主位,面色平静无波。
数名天庭随员分列左右,神情肃穆。崔小玉坐在侧后方一张小案前,笔墨纸砚齐备,负责记录。
厅堂中央,数排石凳上,坐着从各司衙遴选而来的基层吏员。
他们大多神色紧张,有的低头搓手,有的不安地四下张望。
陆鸣坐在靠前的位置,面前放着那份连夜赶工、汇总了基层建言的厚厚册子,神色沉静,目光低垂。
问询开始前,巡察使目光温和地扫过在场吏员,声音平稳却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今日召诸位前来,非为问罪,实为问策。教化之事,关乎轮回根本,需集思广益。诸位皆是一线吏员,熟知实务,有何建言,但说无妨。今日所言,皆出公心,天庭与地府,皆愿闻其详。”
这番话稍稍缓解了紧张气氛,但吏员们仍显得拘谨。
问询由一名天庭仙官代为主持,问题多围绕日常公务处理中遇到的困难、流程是否顺畅、对教化事务的看法等。
起初,吏员们回答得小心翼翼,多是些不痛不痒的抱怨和泛泛而谈的建议。
然而,随着问询的深入,当话题涉及文书移交、档案调阅等具体环节时,一些积压已久的怨气似乎找到了出口。
一名来自轮回司档案库的老文书,在被问及“往年文书移交是否存在滞碍”时,嘟囔了一句:“滞碍倒是常有……特别是有些年份的卷宗,调阅手续格外繁琐,像是癸……”
他话未说完,似乎意识到失言,立刻噤声,面露惶恐。
巡察使的目光似乎并未在意,但陆鸣注意到,坐在后排的阿罗几不可察地撇了撇嘴,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接着,一名功过司的稽核员在谈及“教化成效评估标准”时,抱怨道:“标准时有变动,令人无所适从。有时上头一纸文书,旧例便作废,新规又语焉不详,譬如……”他顿了顿,含糊道,“……总之,难以把握。”
陆鸣心中了然,这些看似无心的抱怨,实则都隐隐指向了某些特定时期或政策。
问询进行过半,轮到幽冥书局的一名老刻印匠发言。
他颤巍巍地抱怨近些年用于印制教化典籍的墨锭质量下滑,阴气不足,字迹易散。“……比不得早年,特别是癸卯、甲辰那会儿,用的是特供的‘沉魂墨’,印出来的字迹千年不散……”老头絮絮叨叨地说着,全然未觉场内气氛因“癸卯”、“特供”等字眼而骤然一凝。
巡察使依旧面色平静,但陆鸣敏锐地察觉到,其指尖在案几上极轻地叩击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后排响了起来,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恭敬与俏皮:
“巡察使大人容禀,”只见阿罗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微微前倾身子,声音清晰却不突兀,“张老爷子说的是实情。不过那‘沉魂墨’炼制极耗阴材,工艺繁复,早已停用。现今通用的‘聚阴墨’虽不耐久存,但成本低廉,供应充足,更利于教化典籍的广布流传。只是需勤加翻印,些许不便罢了。”
她这话既承认了问题,又巧妙地将“特供物资”的话题转向了“成本与普及”的权衡,轻巧地化解了其中的敏感意味。
那老刻印匠被她一打岔,也忘了刚才的话头,嘟囔着“也是这个理”便坐下了。
巡察使的目光淡淡扫过阿罗,未置一词,只微微颔首。
场内的紧张气氛似乎被这得体的插话缓解了些许。
陆鸣却看到,阿罗在坐回原位时,极快地与崔小玉交换了一个眼神,崔小玉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