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撞击感从后背传来,紧接着是骨头碎裂的剧痛和内脏被瞬间挤压爆裂的恐怖感受。眼前骤然一黑,所有的声音——惊呼、岩石砸落的轰响、流沙的咆哮——都在瞬间被掐灭,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绝对的死寂。意识像断线的风筝,急速坠入无底的深渊。
……
意识如同沉船,艰难地挣脱粘稠的黑暗淤泥,再次浮上水面。冰冷的空气又一次刺入肺叶,带来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窒息感。
我猛地睁开眼。
依旧是灰蒙蒙的、未亮的天空。身下是冰冷硌人的卡车铁皮。引擎的轰鸣和颠簸……一切如旧。
又回来了。第三次。
喉咙里涌上一股铁锈般的腥甜,我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呕吐出来。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第二次了!我改变了过程,试图拯救李薇,但结果呢?李薇依旧被流沙吞噬,而我,却被另一块落石砸碎了脊椎!死亡的方式改变了,但结局丝毫未变!那幅该死的壁画,就像一个无法摆脱的诅咒!
“林砚?你小子又做噩梦了?脸色比死人还难看!”张猛粗声大气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递过来半块压缩饼干,“喏,压压惊?”
我没有接,也没有看他。目光越过他,死死地钉在陈怀远教授身上。他依旧坐在对面,就着晨光看着笔记,侧脸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平静,甚至有些漠然。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指向性的怀疑,如同毒蛇的信子,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探出。为什么每次他都在?为什么他对壁画的异常反应如此平淡?为什么……在我提醒李薇时,他的眼神会那样复杂?
这一次,进入古墓的过程快得令人窒息。我沉默地跟在队伍最后,所有的感官都像绷紧的弓弦,高度戒备着周围的一切。每一次岩石的松动声,每一缕可疑的气流,都让我的神经如同惊弓之鸟。我的目光不再仅仅关注李薇,而是像探照灯一样,警惕地扫视着陈怀远,扫视着张猛,扫视着每一个可能带来死亡威胁的角落。
主墓门再次被推开,那股阴冷腐朽的气息如同等待已久的恶兽,将我们吞噬。甬道依旧幽深黑暗,但这一次,我手中的强光手电如同我的意志,坚定地刺破黑暗。我刻意放慢脚步,与陈教授保持着一臂左右的距离,不远不近。他的背影在光线下晃动,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上沾着灰尘,步伐沉稳依旧,却让我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异样。
很快,队伍再次抵达了那片巨大的、描绘着死亡图景的壁画前。那深暗的赭红与墨黑,那扭曲痛苦的人形,再一次带着压倒性的恐怖冲击着我的视线。我强迫自己抬起手电,光束颤抖着,最终落在那片最让我恐惧的区域。
找到了!那个被巨石砸碎头颅的小人画像!
但这一次,小人画像旁边,清晰无比地多出了一行字迹!那是一种极其古老、扭曲的篆体,笔画嶙峋,如同用刀在石头上硬生生刻出来的,颜色是刺目的、仿佛刚刚凝固的暗红色!
“第三次死亡记录”。
冰冷的字迹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也瞬间冻结了我全身的血液。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连牙齿都控制不住地开始打颤。第三次!它在计数!它知道!它什么都知道!我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改变,在它眼中不过是被记录下来的徒劳表演!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窒息感比墓穴里的空气更甚。
“小林?怎么了?”陈教授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刻意的关切。他不知何时凑到了我身边,手电光也照向壁画,“又看到什么了?脸色这么差?”
他的靠近让我浑身汗毛倒竖!那温和的语调此刻听来如同毒蛇的嘶鸣!我猛地后退一步,手电光柱下意识地扫过他的脸。就在那一瞬间,我似乎捕捉到他镜片后一闪而逝的……不是关切,而是一种冰冷的审视,一种近乎漠然的观察!像屠夫在打量待宰的牲畜!
“没……没什么!”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有点……有点闷。”我避开他的目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是他!一定是他!那眼神……绝不是一个导师面对惊恐学生该有的眼神!
“哦?”陈教授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尾音,目光却依旧停留在壁画上,似乎在仔细辨认着什么,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粗糙的封面,“这壁画……确实有些……不同寻常。”他的声音低沉下去,仿佛自言自语。
就在这时,队伍前方传来小赵的惊呼:“教授!林师兄!你们快来看!这边!这边好像有发现!”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陈教授也立刻转身,步履匆匆地跟上前去,似乎对那个新发现极为在意。甬道前方出现了一个狭窄的岔口,手电光柱在里面晃动。
机会!
就在陈教授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岔口阴影中的刹那,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我!壁画在计数!它在记录我的死亡!那是否意味着……记录者本身,才是这个循环的核心?如果记录者被摧毁呢?如果……那个记录者,就是陈怀远?!
一股孤注一掷的狠厉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犹豫。不能再等了!不能再被动地等待死亡降临!我必须主动出击!
我猛地拔出了腰间那把用于清理藤蔓根须的军用短刀!冰冷的刀柄紧贴着手心,带来一丝异样的镇定。锋利的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一点寒芒。我屏住呼吸,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猎豹,悄无声息地、迅猛地从背后扑向那个佝偻而熟悉的身影!
刀尖带着我所有的绝望和愤怒,精准无比地刺向他心脏的位置!
噗嗤!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利刃入肉声在狭窄的甬道里响起,清晰得可怕。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陈怀远教授的身体猛地一僵,向前踉跄了一步。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脸上的表情是一种极致的、无法理解的震惊和茫然,仿佛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厚厚的镜片后,那双总是充满睿智和疲惫的眼睛,此刻瞪得极大,瞳孔里倒映着我因疯狂而扭曲的脸,还有我手中那柄深深没入他胸膛的短刀。
“林……林砚……你……”他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只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鲜血如同涌泉般从他胸口和嘴角汩汩而出,迅速染红了他洗得发白的旧夹克,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刺目的、不祥的暗黑色。他抬起一只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却只是无力地在空中虚抓了一下,身体便软软地向下倒去,靠在了冰冷的墓壁上,眼睛依旧死死地、茫然地瞪着我。
甬道里死寂一片。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完全无法理解的变故惊呆了,像一尊尊石化的雕像。张猛、王工、小赵……他们的脸上只剩下极致的惊恐和空白。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我握着刀柄的手在剧烈地颤抖,粘稠温热的血液顺着刀槽流到我的手上,带来一种令人作呕的滑腻感。我杀了他?我杀了我的导师?那个从小看着我长大、引我进入考古殿堂的人?巨大的罪恶感和一种冰冷的解脱感如同两条毒蛇,在我心中疯狂撕咬。壁画……会被打破吗?循环……结束了吗?
“嗬……嗬嗬……”
一阵极其怪异、完全不似人声的嘶哑笑声,突兀地从陈怀远教授那不断涌血的喉咙里挤了出来。那笑声干涩、扭曲,带着一种非人的恶意,在寂静的墓道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我惊恐地看向他。
只见他靠在墓壁上的身体开始剧烈地、不自然地抽搐、扭曲!皮肤下的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错位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试图从内部挣脱这具衰老躯体的束缚!他脸上的肌肉疯狂蠕动、变形,五官被拉扯得移位,最终定格成一个极端怨毒、狰狞、完全陌生的表情!那双茫然的眼睛,此刻充满了冰冷、无机质的恶意光芒,死死地锁定了我!那绝不是陈怀远的眼神!
“愚蠢……的虫子……”一个完全陌生的、如同砂纸摩擦金属的嘶哑声音,从那张扭曲变形的嘴里吐出,带着浓重的嘲讽和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你以为……杀死这具躯壳……就能结束吗?”
“它”猛地抬手,动作快如闪电,完全不像一个垂死的老人!那只沾满鲜血的手,五指如钩,带着一股腥风,狠狠地抓向我的咽喉!力量大得惊人!
我根本来不及反应!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噗嗤!
又是一声利刃刺穿血肉的闷响!
剧痛!尖锐的、撕裂般的剧痛瞬间从我的左胸炸开!我难以置信地低下头。一柄样式古朴、锈迹斑斑的青铜短匕,正深深地插在我的心脏位置!握着匕首柄的,赫然是陈怀远——不,是占据了陈怀远躯体的那个东西——那只枯槁、染血的手!
力量如同退潮般从身体里急速流失。视线开始模糊、旋转。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用尽所有的意志,艰难地转动眼球,望向主墓室入口方向那片巨大的、描绘着死亡的壁画区域。
嗡……
壁画上所有的颜料,那深暗的赭红、墨黑、土黄……所有的颜色都像活了过来!它们如同被煮沸的粘稠液体,在石壁表面疯狂地流动、旋转、重组!线条扭曲融合,人形崩溃变形……最终,所有的颜料都汇聚向中心,凝聚成一个巨大无比的、占据了大半壁画的扭曲人像!
那五官……那怨毒的神情……赫然就是此刻我面前,“陈怀远”脸上那非人的狰狞表情!一模一样!如同一个恐怖的镜像!
在这个巨大扭曲人像的下方,一行全新的、同样由流动的暗红颜料组成的篆体大字,如同用鲜血写成,在石壁上缓缓凝固,清晰得如同地狱的判词:
“最终记录:背叛者”。
黑暗彻底吞噬了我。这一次,冰冷的寂静中,再没有重生的颠簸。只有那行鲜血淋漓的“背叛者”,如同最终的烙印,沉入无边的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