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次忘记你
>林溪每七年就会忘记沈岸一次。
>第七次失忆那天,枕边照例放着陌生男人送的玫瑰。
>这次沈岸换了身份接近她,带她重温所有心动瞬间。
>当林溪再次爱上他时,地下室满墙的照片曝光了真相。
>暴雨夜,沈岸将她锁在钟楼顶:“这次轮回必须结束。”
>他举起注射器,窗外人造月亮正发出诡异红光。
>“代价是我的命。”机械音冰冷响起。
>“第七次轮回结束,记忆清除程序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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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边那枝玫瑰,红得像一滴凝固的血。
林溪是在一种奇异的悬空感中醒来的。意识像一团湿透的棉絮,沉重,却找不到任何可以依附的支点。天花板陌生的纹理在清晨灰白的光线里缓缓聚焦,又模糊。这不是她记忆里那间租住了三年的小公寓。空气里有种过分洁净的空旷感,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冽的雪松气息,陌生得让她心头发慌。
她撑着坐起来,薄被滑落,丝绸睡衣的触感冰凉又陌生。目光茫然地扫过房间,极简的风格,线条冷硬,没有任何能称之为“她”的痕迹。除了那枝玫瑰。它就躺在枕畔,花瓣饱满,深红近黑,边缘凝着几滴将坠未坠的露水,像某种无声的控诉或诱惑。没有卡片,没有名字,只有这近乎妖异的一抹红,扎进她空白的视野。
心跳莫名地快起来,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她伸出手,指尖带着宿醒后的微颤,轻轻碰触那冰凉湿润的花瓣。就在触到的瞬间,一丝尖锐的刺痛从指尖炸开,她猛地缩回手。低头看去,指腹上沁出一粒细小的血珠,猩红刺眼。是花茎上的刺。
这痛感像一把钥匙,瞬间拧开了记忆闸门的某个锈蚀的开关。混乱的碎片汹涌而出,却又在即将拼凑成形时轰然崩塌。她只抓住一个清晰的日期:2018年6月15日。可今天……她猛地抓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冰冷的屏幕亮起,清晰的数字刺入眼底:2025年6月15日。
七年。整整七年,凭空蒸发了。
恐慌瞬间攫住了喉咙。她掀开被子跳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寒意直透脚心。她冲向墙边那面巨大的落地镜。镜中的人影让她倒抽一口冷气。是她,又全然不是她。褪去了最后一点青涩,眉眼轮廓更清晰,眼神却像蒙着一层磨砂玻璃,空洞而疲惫。镜中人穿着昂贵的、剪裁合体的睡衣,置身于这间冷硬空旷、品味不凡的卧室里,像一个被精心包装却放错了地方的昂贵礼物。
她是谁?这里又是哪里?那枝带着尖刺、浸染了她鲜血的玫瑰,究竟是谁留下的?七年的时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抹去,只留下这片令人窒息的空白和眼前这抹浓得化不开的红。
***
城市的喧嚣被厚重的隔音玻璃过滤成模糊的背景音。林溪蜷在宽大的沙发一角,抱着膝盖,像一个迷路后被暂时收容的孩子。阳光斜斜地穿过落地窗,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却丝毫驱不散她心头的寒意。
门铃响起,短促而克制。她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一颤。踌躇片刻,她赤着脚,无声地蹭到门边,透过冰冷的猫眼向外望去。
门外站着一个男人。身形颀长挺拔,穿着质感极佳的浅灰色羊绒衫,深色长裤,没有一丝多余的褶皱。他微微低着头,侧脸的线条在楼道不算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流畅,下颌线绷着一种沉稳的弧度。他的气质很矛盾,既有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又奇异地让人感到一种……可靠?
“谁?”她的声音干涩紧绷,从门后传出。
男人抬起头,目光似乎精准地捕捉到了猫眼的位置。他的眼睛很好看,深邃,像蕴着两泓沉静的湖水,此刻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职业性的温和。“打扰了,林女士。物业。”他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低沉悦耳,带着一种抚平毛躁的奇异力量,“楼下住户反映您这边似乎有水管异常的声音,需要检查一下总阀和接口,确保安全。”
理由合情合理,无懈可击。林溪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丝缝隙。她犹豫着,手指搭上冰冷的门锁金属,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
门外的男人比她透过猫眼看到的更加……具体。距离拉近,他身上那股清冽干净的雪松气息,竟与她醒来时在房间里捕捉到的微弱余韵隐隐重合。这巧合让她心头又是一阵莫名的悸动。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很短暂,带着一种近乎专业的、不令人反感的审视,然后礼貌地垂下眼睫,落在她光着的脚上。
“抱歉,打扰您休息了。”他声音里含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目光再次抬起,温和而坦诚,“物业维修,沈岸。”他微微颔首,报上名字,动作自然流畅。
“沈岸……”林溪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舌尖轻轻抵着上颚,再松开。这两个字的音节组合,带着一种奇异的熟悉感,仿佛曾在唇齿间无数次地摩挲过,熨帖得令人心惊。然而,当她想深究这熟悉感的来源时,脑海中只有一片空茫的回响。就像试图抓住一缕烟,越用力,消散得越快。
这瞬间的恍惚让她忽略了沈岸眼中一闪而逝的、极其复杂的情绪——那里面有某种极其沉重的东西被强行压下,只留下一片竭力维持的平静湖面。
“请进吧。”林溪侧身让开,声音还有些飘忽。
沈岸点头,拎着一个看起来颇为专业的工具箱走了进来。他的动作利落而安静,目光快速扫过玄关、客厅,精准地找到了位于厨房角落的水表箱位置,径直走了过去。他半蹲下,打开工具箱,取出工具,动作娴熟地开始检查管道接口。整个过程,他没有再看向林溪,专注得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尽职尽责的物业维修工。
林溪靠在厨房的门框边,看着他宽阔而微弓的背影。他的肩背线条在柔软的羊绒衫下透出沉稳的力量感。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投下几道明暗交错的光影。这场景,这光影,甚至他半蹲时微微绷紧的小腿线条……都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进了她记忆深处某个锁死的角落。
一个模糊的、几乎褪色的画面猛地闪现:同样明亮的午后光线,同样半蹲着的、穿着校服的少年背影,在狭窄的学校自行车棚里,笨拙地帮她修理那辆总是掉链子的旧单车。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他回过头,脸上蹭着油污,却笑得比阳光还耀眼……
“好了,接口有点老化,已经处理过,暂时没问题了。”沈岸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恍惚。他站起身,收拾着工具,用一块干净的布仔细擦拭着手上的水渍。
林溪回过神,心脏还在为那个一闪而逝的片段而急促跳动。“哦……谢谢。”她有些局促地应着。
沈岸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这一次,他的眼神停留得稍久了一些,不再是纯粹的礼貌或审视,而是带着一种更深邃、更复杂的探究,仿佛在确认着什么。“林女士刚搬来?似乎……有点不太适应?”他的语气很自然,带着一点善意的关切。
“我……”林溪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巨大的困惑和莫名的信任感在她心里交战。最终,她选择了一个模糊的回答,“有点……记不清了。”
沈岸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几不可察地沉了一下,随即又被温和覆盖。“这很正常,新环境需要适应。”他提起工具箱,语气轻松了些,“对了,楼下新开了家咖啡馆,叫‘回声’。他们的海盐焦糖拿铁口碑不错,心情烦躁的时候,甜食有时候是良药。”他顿了顿,补充道,“报我的名字,沈岸,也许能有点小折扣。”他嘴角勾起一个很浅的、近乎职业化的微笑,却奇异地冲淡了他身上那股疏离感。
说完,他微微颔首,不再停留,转身走向门口。门轻轻合上,隔绝了他挺拔的身影和那缕萦绕不散的雪松气息。
房间里又只剩下林溪一个人,还有那枝独自躺在枕畔、红得刺目的玫瑰。她走到窗边,向下望去。没过多久,就看到沈岸的身影出现在楼下的人行道上。他没有回头,步履沉稳地汇入稀疏的人流,阳光勾勒出他清晰而孤独的轮廓。那背影,竟与记忆中那个修车的少年背影,在时光的尘埃中,隐隐重叠。
***
“回声”咖啡馆藏在一条闹中取静的梧桐树荫下。推门而入,浓郁的咖啡香和烘焙的甜香扑面而来,温暖地包裹住林溪。店内布置得舒适慵懒,原木色调,低矮的沙发,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溪在角落靠窗的位置坐下。服务生拿着菜单走来,笑容亲切。她几乎没怎么犹豫,脱口而出:“一杯海盐焦糖拿铁,谢谢。”
等待的间隙,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咖啡馆内的一切:墙上挂着的抽象画,吧台后忙碌的咖啡师,邻座低声交谈的情侣……试图从这日常的烟火气里,打捞出一点点属于她“丢失”的七年碎片。然而,徒劳无功。记忆像一片干涸皲裂的河床,寸草不生。
咖啡很快端了上来。细腻的奶泡上点缀着焦糖酱和细碎的海盐颗粒。她端起杯子,温热的触感透过瓷杯传来。小心地啜饮一口,咸甜交织的浓郁奶香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带着咖啡特有的醇厚微苦,形成一种奇妙的平衡。这味道……竟然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熟悉感!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就曾有人为她点过这样一杯咖啡,在某个同样被阳光眷顾的午后。
就在这时,对面的空椅被人轻轻拉开。林溪抬起头,呼吸微微一滞。
沈岸站在那里,手里也端着一杯咖啡,表情自然得仿佛他们早已约好。“林女士?真巧。”他微微扬眉,带着恰到好处的意外,“看来我的推荐还不算太差?”他没等林溪回应,便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动作从容。
“沈先生……”林溪有些无措,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巧合?这座城市如此之大,这巧合未免太刻意了。可看着他坦然自若的神情,那点怀疑又显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
“叫我沈岸就好。”他笑了笑,目光落在她面前的咖啡上,“味道如何?海盐焦糖,是不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的语气随意,像是在闲聊,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紧紧锁住她的反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林溪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怎么会知道?她掩饰性地又喝了一口咖啡,含糊地“嗯”了一声。
沈岸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沉默,他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窗外摇曳的梧桐树影,用一种追忆般的口吻,缓缓说道:“这种熟悉感……有时候很奇怪。像刻在身体里的本能。我记得第一次喝到这种味道,是在一个很小的、快要倒闭的咖啡馆里。外面下着很大的雨,冷得要命。”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像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遥远故事,“咖啡馆里只有我和另一个女孩。她的伞坏了,头发湿漉漉的,狼狈得像只迷路的小猫。老板为了驱寒,给我们做了当时店里最甜最暖的东西,就是这种海盐焦糖拿铁的雏形。味道其实很粗糙,糖多得齁嗓子,但那杯热饮带来的暖意……记了很久。”
他的讲述带着一种沉静的魔力,画面感极强。林溪不由自主地被吸引,眼前仿佛真的浮现出那间狭小、灯光昏黄的咖啡馆,窗外哗哗的雨幕,空气里弥漫的湿冷和甜腻的焦糖气息……甚至能模糊地“看”到那个狼狈女孩瑟缩的背影。一股奇异的暖流,伴随着强烈的共鸣感,悄然漫过她冰冷空茫的心田。
“后来呢?”她忍不住追问,声音很轻。
沈岸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专注。“后来……”他停顿了一下,唇边泛起一丝极淡的笑意,“雨总会停的。咖啡馆也总会有的。”他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却留下一个引人遐想的空白。
阳光透过玻璃,在他低垂的眼睫上跳跃。林溪看着他,一种奇异的直觉在心底滋生:他口中那个狼狈的、在雨中被一杯粗糙甜饮温暖的女孩,或许就是她自己。那个丢失在七年时光洪流中的,某个碎片般的“林溪”。
这认知让她感到一丝温暖的眩晕,也带来更深的不安。她丢失的,究竟是什么?而眼前这个叫沈岸的男人,他温和从容的表象之下,又藏着怎样一个关于“七年”的故事?
***
城市在脚下铺展,霓虹初上,车流织成一条条流动的光河。旋转餐厅位于高层,巨大的落地玻璃窗隔绝了喧嚣,只留下璀璨的夜景如同流动的星河。水晶吊灯折射着柔和的光,银质餐具在洁白的桌布上熠熠生辉。
林溪坐在沈岸对面。几天来,他像一个最高明的向导,又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带着她穿梭于城市的角落。每一次“偶遇”,每一次不经意的推荐,都精准地戳中她记忆深处某个沉睡的点。古老的唱片行里沙哑的蓝调,偏僻小巷深处那家辣得让人流泪却又欲罢不能的火锅店,甚至偶然路过一片街心花园时,他指着角落里一丛不起眼的白色野花,随口说:“这种小雏菊,以前有人特别喜欢,说它们像撒在地上的星星。”
每一次,那瞬间涌起的、排山倒海般的熟悉感,都让她既悸动又恐慌。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一点点擦去她记忆蒙尘的窗玻璃,试图让她看清窗外早已存在的风景。而这风景的核心,似乎都指向眼前这个谜一样的男人。
此刻,精致的菜肴摆满桌面。沈岸姿态优雅地切着牛排,动作娴熟。他谈吐风趣,涉猎广泛,从城市的历史变迁到冷门乐队的轶闻,总能轻易接住她任何话题的试探。他表现得完美无缺,像一个最理想的约会对象,一个她“丢失的七年”中理应存在的、优秀的伴侣。
“尝尝这个,”沈岸将一小块裹着酱汁的鹅肝轻轻放在她面前的骨碟里,“这里的招牌,火候很讲究。”
林溪用银叉小心地叉起,送入口中。丰腴细腻的口感瞬间化开,极致的美味。然而,这奢华的味道并未带来熟悉的悸动,反而像一层精致的糖衣,包裹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空洞感。她看着沈岸在柔光下英俊得无可挑剔的侧脸,看着他游刃有余地掌控着餐桌的节奏,心底那点模糊的念头却越来越清晰:这不是全部。或者说,这不是最真实的他。
“沈岸,”她放下叉子,银器与骨碟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在流淌的钢琴背景音中格外清晰。她直视着他,“我们……以前很熟悉吗?”她选择了一个相对模糊的词。
沈岸切牛排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刀锋停在细腻的肉纹上。他抬起眼,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情绪碎片在瞬间翻涌,又被强行压下,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为什么这么问?”他反问,声音依旧平稳。
“感觉。”林溪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退缩,“这地方很好,鹅肝也很好。但感觉……太‘对’了。像精心排练过的剧本。”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握着刀叉、骨节分明却显得有些过于用力以至于指节泛白的手,“反而是一些很小的、很随意的东西,比如……那个快要倒闭的咖啡馆里的甜腻咖啡,或者……你刚才帮我拉开椅子时,无意识碰到我手腕的指腹,”她清晰地看到沈岸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那种触感……却让我觉得更熟悉,也更真实。”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钢琴曲流淌着,窗外城市的流光溢彩无声闪烁。沈岸放下了刀叉,金属轻轻磕碰在盘沿。他拿起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缓慢。
“剧本?”他轻轻重复了一遍,唇角似乎弯了一下,却毫无笑意,反而透出一种深沉的疲惫,像是精心搭建的华丽舞台被猝不及防地掀开了一角,“或许吧。”他终于承认,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沙哑的质感,“但林溪,有些‘真实’,未必是你现在想看到的。它可能……很残酷。”
他不再伪装那份从容。那双眼睛里,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浓稠如墨的痛苦和挣扎。这眼神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猝然刺穿了林溪几天来积攒的、对“找回记忆”的朦胧期待和温暖幻觉。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猛地窜起。她丢失的七年,难道不是甜蜜的过往,而是某种……“残酷”?
“残酷?”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什么意思?”
沈岸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着,目光越过她,投向窗外无垠的璀璨夜色,仿佛在汲取某种力量。许久,他才转回视线,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头发紧,里面糅杂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温柔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跟我去一个地方吧。”他说,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看完,你再决定,是否要继续追问下去。”他推开椅子,站起身,向她伸出手。那动作,不再是邀请,更像是一种……审判前的引路。
林溪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掌纹清晰,骨节分明,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感。几天前,这只手曾“无意”地碰触过她的手腕,带来过电击般的熟悉感。此刻,它却像一个通往未知深渊的入口。
她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没有犹豫,她将自己的手,轻轻放进了他的掌心。指尖冰凉。他的手掌宽厚温热,瞬间包裹住她的冰冷,却无法驱散她心中弥漫开来的巨大寒意和强烈的不安。
***
车子驶入一条幽静得近乎死寂的老街区。高大的悬铃木枝叶繁茂,遮蔽了大部分路灯的光线,在路面上投下浓重而扭曲的暗影。车轮碾过落叶,发出沙沙的碎响,是这片死寂里唯一的声音。街道两旁的联排别墅大多黑着灯,样式古老,带着一种被时间遗忘的沉重感。
沈岸的车停在一栋爬满枯萎藤蔓的三层别墅前。铁艺院门紧闭,锈迹斑斑。他拿出钥匙,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咔哒”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惊心。院门推开时,铰链发出垂死般的呻吟。
前院荒芜,石板缝里顽强地钻出枯黄的杂草。空气里弥漫着陈腐的尘土和木头朽坏的气味。沈岸没有开灯,只借着远处城市微弱的天光和手机屏幕的冷光引路。他打开沉重的橡木大门,一股更浓烈的、混杂着纸张和灰尘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呛得林溪几乎窒息。
“这里……”林溪的声音在空旷的前厅里显得异常微弱,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是什么地方?”
沈岸没有回头,他的背影在手机冷光的勾勒下,显得异常僵硬。“一个……存放过去的地方。”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
他径直走向通往地下室的楼梯。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在死寂的别墅里回荡,如同踏在朽骨之上。林溪的心脏随着每一步的吱呀声剧烈地收缩着,一种冰冷粘稠的恐惧感从脚底蔓延上来,几乎要将她冻结。
楼梯的尽头,是另一扇紧闭的木门。沈岸再次拿出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锁舌弹开的沉闷声响,像敲在林溪的心上。
门开了。
沈岸侧身让开,同时,按下了墙上的一个开关。
“啪嗒。”
惨白刺目的光线瞬间充满了整个空间。
林溪的瞳孔骤然收缩,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倒流,全部涌向大脑,又在下一秒被冻结成冰。
地下室。一个巨大的、被惨白灯光照得纤毫毕现的地下室。
四面墙壁,从冰冷的水泥地面一直延伸到天花板,密密麻麻,严丝合缝,贴满了照片!
成千上万张照片!
照片的主角,只有一个人——她!林溪!
不同年龄,不同地点,不同神态的她!
照片中的她,穿着高中宽大的蓝白校服,扎着马尾,在操场跑道上奋力奔跑,阳光跳跃在汗湿的额发上,笑容灿烂得毫无阴霾——那是她记忆里十八岁的模样。
照片中的她,穿着印有“青木大学”字样的文化衫,抱着厚厚的书本,走在梧桐树荫下的林荫道上,侧着头和旁边的同学说话,眉宇间带着青涩的书卷气——那是她记忆中大学时代的剪影。
照片中的她,穿着精致的职业套装,站在明亮的写字楼落地窗前,俯瞰着城市的车水马龙,眼神里透出初入职场的干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这是她丢失的七年里,陌生的“自己”。
还有更多!在咖啡馆里托腮发呆的她;在公园长椅上喂鸽子的她;在深夜的路灯下独自等车,身影被拉得长长的她;在喧闹的夜市里,对着烧烤摊笑得眉眼弯弯的她;甚至……是她蜷缩在沙发上熟睡的样子,是她对着镜子刷牙的瞬间,是她刚刚醒来,眼神还带着懵懂的那一刻!
这些照片,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从四面八方死死地、贪婪地攫取着她!将她过去二十多年的生命,切割成无数碎片,钉在这冰冷的墙上!
时间在这里被彻底打碎、重组。照片的排列毫无逻辑,十八岁的笑脸紧挨着二十五岁疲惫的侧影,大学时代的青涩旁边就是她穿着陌生睡衣在陌生房间醒来的瞬间。强烈的错乱感和被彻底曝光的惊悚感,如同冰冷的海啸,瞬间将她吞没!
“啊——!”
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从林溪喉咙里不受控制地冲出,随即又被巨大的恐惧扼住,化作破碎的呜咽。她双腿发软,踉跄着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墙壁上,激得她浑身一颤。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让她弯下腰,干呕起来。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几步之外的沈岸,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愤怒和被彻底背叛的绝望。“是你!都是你拍的?!你一直在监视我?!跟踪我?!”她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棱,狠狠掷向他。
沈岸站在那片由她的影像构成的、令人窒息的白色海洋中央。惨白的灯光从他头顶倾泻而下,将他英俊的面容切割得半明半暗,那双深邃的眼睛,此刻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痛苦、绝望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
他没有否认,只是站在那里,承受着她目光的凌迟。他的沉默,比任何辩解都更令人心胆俱裂。
林溪的视线在疯狂的旋转中,猛地被墙角一个不起眼的矮柜吸引。柜门虚掩着,露出一角熟悉的深蓝色布面。是她高中时用过的日记本!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驱使着她,她不顾一切地扑过去,颤抖的手指抓住那本深蓝色的硬壳日记本,用力抽了出来!
深蓝色的硬壳日记本,带着她指尖的冰冷和剧烈颤抖,被林溪粗暴地翻开。纸张边缘已经有些卷曲发黄,散发出旧物特有的、混合着尘埃和墨水的味道。她疯狂地翻动着,哗啦啦的纸张摩擦声在死寂的地下室里格外刺耳。
不是这本!这本记录的是她高中时代的琐碎和少女心事。她想要的是答案!是这七年!是这满墙照片背后令人作呕的真相!
她绝望地扫视着矮柜,目光猛地定格在角落。那里摞着另外几本同样款式的日记本,只是颜色各不相同。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一把将它们全部扫落在地!
深蓝、浅绿、淡紫、明黄、灰褐……六本日记本散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林溪跪在地上,双手发颤,如同濒死之人,抓起最上面那本淡紫色的,用力翻开。日期:2018年6月——2025年6月。正是她丢失的七年!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却带着一种陌生的疯狂和绝望:
**2018年6月16日(字迹尚算工整,却透着一股虚弱的疲惫)**
>又来了。第七次。睁开眼睛,枕边又是那枝该死的玫瑰。七年,像设定好的闹钟,精准得让人发疯。沈岸……这个名字,这张脸,又一次被彻底抹掉了。他还是来了,那个“物业维修工”。看到他站在门口,那种熟悉的心悸又来了……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都是他?为什么每次都要重来?我恨这种被命运操控的感觉!更恨……看到他眼神深处那抹极力隐藏的痛苦时,心口那该死的、无法抑制的抽痛!
**2019年3月10日(字迹开始变得潦草,带着一种神经质的跳跃)**
>他又出现了,在“回声”咖啡馆。海盐焦糖拿铁……那个雨天的故事。他讲的时候,我脑子里真的有画面!那个淋湿的女孩……是我吗?那种该死的熟悉感快把我逼疯了!沈岸……你到底是谁?我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为什么每次靠近你,我的心跳都像第一次遇见?不,不对,是像……第无数次遇见?这种感觉太可怕了!
**2022年11月25日(字迹颤抖得厉害,墨迹时深时浅,仿佛书写时情绪极度不稳)**
>旋转餐厅。他表现得无懈可击。可那不是他!或者说,不是全部的他!帮我拉开椅子时,他指尖的温度……那种触感,像电流一样窜遍全身!比任何昂贵的鹅肝都更真实!他眼底有东西……很深,很痛的东西。他提到了“残酷”。他到底想说什么?他要把我带到哪里去?恐惧……但更强烈的是,我必须知道!哪怕是地狱,我也要看清!
**2025年6月14日(字迹扭曲狂乱,几乎难以辨认,透着一股歇斯底里的绝望)**
>明天……明天就是该死的6月15日!第七个轮回的终点!那个噩梦般的日子!恐惧像冰水一样浸泡着我。不!我不要忘记!我不能再忘记他!这一次不一样!我看到了他眼底的疯狂,那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我知道他要去哪里……那个地方,那个贴满我照片的、像坟墓一样的地下室!那里藏着一切的答案!我要去!我一定要在他清除一切之前……留下证据!哪怕只是多记住一秒!沈岸……等我!这一次,我绝不再忘!!!
日记到此戛然而止。最后一页,字迹被用力划破,纸张撕裂,仿佛书写者在极致的痛苦和疯狂中撕碎了笔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