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轻凰的脑子乱成一团浆糊。
她看着床上那个安静的男人,又看了看旁边泪眼婆娑的母亲。
她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
“轻凰……”
李丽质抓着女儿的手,用力很大。
叶轻凰回过神,她反手握住母亲冰凉的手,然后缓缓走到了床边。
她蹲下身,视线与床上的父亲平齐。
“爹爹。”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房间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个女孩。
她会做什么?
她能做什么?
叶轻凰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
有长安城里赛马的喧嚣,有元宵灯节的璀璨,有学堂里夫子的戒尺,也有疆场上的血与火。
她该说什么?
忽然,一个被她遗忘很久的画面,跳了出来。
那是一条荒无人烟的官道,一棵孤零零的大槐树。
一个饿得眼冒金星的小丫头,和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帅大叔。
叶轻凰的嘴角,不自觉地,轻轻向上扯了一下。
那或许,是她这一个月来,第一个类似笑容的表情。
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很多年前那个奶声奶气的小丫头。
“此树……是我栽。”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都愣住了。
这是在做什么?
李靖和张出尘的眼中,却闪过一丝了然。
叶轻凰没有理会旁人的目光,她看着父亲的脸,继续用那种刻意模仿的稚嫩声音说道:
“此路……是我开。”
她顿了顿,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要想……要想……”
她卡住了,就和当年一样。
她看到母亲眼里的泪水流得更凶了,也看到爷爷李靖对自己,鼓励地点了点头。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带上了几分当年的嚣张和蛮横。
“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喊完这一句,她就那么看着父亲。
一息。
两息。
十息。
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那张英俊的脸上,依旧是平静的,沉睡的。
叶轻凰心中刚刚燃起的那点火苗,开始摇曳。
她不甘心。
她又重复了一遍。
“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
“快把你们手里的钱都交出来!我混世小魔王,就让你们过去!”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不像。
最后,只剩下嘶哑的,绝望的重复。
一遍又一遍。
房间里的众人,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张出尘已经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李丽质看着女儿这副模样,心如刀割。
她走上前,从身后,轻轻抱住了女儿颤抖的肩膀。
“轻凰,够了。”
她将下巴抵在女儿的头顶,泪水滴落在叶轻凰的发间。
“让娘亲来。”
李丽质松开女儿,走到床的另一边,坐了下来。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叶凡那只宽厚却冰凉的手。
“叶凡。”
她的声音很柔,带着无尽的眷恋。
“你还记得吗?御花园,那只断了线的风筝。”
“那天,你穿着一身青色的常服,就那么闯了进来。”
“你说你迷路了。”
李丽质说到这里,自己先笑了,可那笑容里,全是泪水。
“你明明那么聪明,怎么可能在宫里迷路。”
“你就是故意的。”
她将叶凡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感受着那份熟悉又陌生的冰冷。
“你还给我作诗。”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她一句一句地念着,声音哽咽。
“你还说,‘忙趁东风放纸鸢’,说的就是我。”
“你这个骗子。”
“你还作了另一首。”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我当时羞得不敢看你,你还取笑我。”
“叶凡,你都忘了吗?”
“你出征前,答应过我的。”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那张沉睡的脸。
“你说,你会平安回来。”
“你回来了,可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看看我?”
“你不要我了吗?”
“你不要轻凰和长安了吗?”
她的声音,从最初的温柔呢喃,变成了最后的泣不成声。
叶轻凰跪在地上,看着悲痛欲绝的母亲,她那颗早已麻木的心。
她以为自己不会再哭了。
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够了。
真的够了。
连最美好的回忆,都唤不醒他。
那还有什么用呢?
房间里,只剩下母女二人的哭声。
李世民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李靖握紧的拳头,又缓缓松开。
长孙无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