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了母亲因为寒冷而彻夜咳嗽,想起了父亲那双在冷水里泡得红肿的手。
他又想起了舅舅昨晚说的“全家连坐,当斩”。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在所有孩子争先恐后地背诵“床前明月光”的时候,他悄悄地,走到了那名独臂教习的身边。
他仰起头,嘴唇动了动,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独臂教习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这个全学堂最优秀的学生,眼神复杂。
他没有说话,只是摸了摸金秀的头,然后转身,大步走出了学堂。
当晚,月黑风高。
城西新修的沟渠旁,十几个黑影正在奋力地用木棍和石头,撬动着砌好的渠坝。
水泥和石块的结合异常坚固,他们干得满头大汗,只撬下来几块碎石。
金秀的舅舅一边撬,一边低声咒骂:“该死的唐人!这东西怎么这么硬!”
就在这时,四周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了无数的火把。
“不许动!”
秦怀玉冰冷的声音响起。
数百名唐军士兵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手中的横刀在火光下闪着森森寒光。
那十几个官奴瞬间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工具“哐当”掉了一地,全都瘫软在地,抖如筛糠。
秦怀玉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只是对手下挥了挥手。
“全部绑了,带走。”
第二天清晨,安东城最大的广场上,人山人海。
所有的官奴,连同他们正在上学的孩子,全都被驱赶到了这里。
叶凡坐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面无表情。
那十几个昨晚被抓的官奴,被五花大绑地押了上来,跪成一排。
金秀的舅舅也在其中,他脸色惨白,裤子湿了一大片。
秦怀玉上前一步,高声宣读罪状。
“官奴金在石等人,于昨夜密谋破坏城西主渠,意图颠覆,人赃并获!按我大唐律法,其罪当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所有噤若寒蝉的官奴。
“按大都护令,凡此类重罪,全家连坐!”
台下,金秀的父母已经瘫倒在地,面如死灰。
“斩!”
叶凡吐出一个字。
刽子手挥刀。
十几颗头颅滚落在地,鲜血染红了广场的石板。
孩子们吓得尖叫,哭泣,全都死死捂住眼睛。
叶凡站起身。
“把金秀,带上来。”
金秀被两名士兵推上了高台。
他双腿发软,脸色白得像纸,看着不远处舅舅那具无头的尸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以为自己也要死了。
叶凡走到他面前,将那件崭新的棉衣,亲手披在了他的身上。
棉衣很暖,可金秀只觉得浑身冰冷。
“你做得很好。”
叶凡的声音通过某种铁制的喇叭,传遍了整个广场。
“从今天起,你不再叫金秀。我赐你唐姓,赐名为牛。唐牛。”
“希望你像牛一样,为我大唐,勤恳耕耘。”
他话音刚落,几名士兵抬着一整只烤得金黄流油的肥羊,和一口袋沉甸甸的白米,放到了唐牛的面前。
“这是你的奖赏。”
叶凡一只手按在唐牛的头上,目光却看向台下那些从指缝里偷看的孩子们。
“我再说一遍。在这片土地上,只有一个规矩,就是我大唐的规矩。”
“忠于大唐者,有肉吃,有衣穿,可以活得像个人。”
“背叛大唐者,”他指了指地上的尸体,“这就是下场。不论他是你的父亲,还是你的舅舅。”
台下,所有的哭声都停了。
那些原本还沉浸在恐惧中的孩子们,慢慢放下了捂住眼睛的手。
他们没有看那些血淋淋的尸体。
他们的目光,全都死死地钉在了高台上。
钉在那个叫唐牛的男孩身上,钉在他那件崭新的棉衣上,钉在他面前那只还在滴油的烤羊上。
他们的眼神里,恐惧还未散去,但一种新的东西,正在疯狂地滋生。
那是羡慕,是渴望,是混杂着冷酷的计算。
血缘,亲情,在这一刻,被一只烤羊,轻易地称量出了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