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凡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接电话的星野雨。她背对着他，一只手捂着耳朵，似乎想隔绝游乐园的嘈杂，听清电话那头的声音。他听不清具体内容，只能从她偶尔提高又迅速压低的日语腔调里，捕捉到一丝不寻常的急切和…困扰？

刚才那股不妙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是谁会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让她露出这样的表情？是她在日本的朋友？家人？还是…那个之前联系不上、刚刚回国的alice？难道又出了什么幺蛾子？签证不是刚顺利到手吗？

各种猜测在林小凡脑子里乱窜，让他刚刚因为摩天轮而平静下来的心情又变得有些烦躁不安。排队的人群在他们身边缓慢移动，有几对情侣已经越过他们，登上了前面的轿厢。

终于，星野雨挂断了电话。她站在原地，低着头看着手机屏幕，似乎愣了几秒，然后才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朝林小凡走来。

她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但看起来有些勉强，眼神也微微闪烁，不敢直视林小凡的眼睛。

“ごめんね、小凡…急な连络で…（对不起，小凡…突然的联系…）”她走到他面前，声音比刚才低了几分，带着一丝歉意。

“谁的电话？出什么事了？”林小凡直接问道，眉头不自觉地皱起。他不喜欢这种蒙在鼓里的感觉，尤其是可能关系到她的事情。

“えっと…あの…”星野雨显得有些犹豫，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角，“友达から…ちょっと…用事が…（那个…朋友打来的…有点…事情…）”

“朋友？哪个朋友？是alice吗？”林小凡追问。他记得alice已经回国了，难道又回来了？

“违うよ、aliceじゃない…别の…日本の…”星野雨连忙摇头，眼神飘忽，“大したことじゃないから…まずは観覧车に乗ろう！（不是alice…是别的…日本的…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先坐摩天轮吧！）”

她明显是在转移话题，而且转移得十分生硬。她伸手又想拉林小凡，想把他往已经空出来的下一个轿厢推去。

林小凡却站在原地没动。他不是那种喜欢刨根问底的人，但星野雨此刻的反应太反常了。那种慌乱和试图掩饰的样子，让他无法忽视。

“真的没事？”他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蛛丝马迹。

星野雨被他看得更加不自在，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语气变得更加急促：“うん！本当に大丈夫！约束したじゃん、観覧车で夕日を见るって！早く行こう、次空いてるよ！（嗯！真的没事！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要坐摩天轮看夕阳！快点啦，下一个空出来了！）”

这时，工作人员已经在示意他们可以上了。星野雨像是找到了救星，不由分说地推着林小凡的背，把他推进了那个缓缓停靠的透明轿厢里。

轿厢的门轻轻关上，将外界的喧嚣稍稍隔绝。空间不大，只有面对面的两排座椅。轿厢微微晃动了一下，开始缓缓上升。

突如其来的独处空间，和刚才那通可疑电话带来的微妙气氛，让轿厢内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有些凝滞。

林小凡坐在一边，目光依旧带着探究地看着坐在对面的星野雨。她则偏头看着窗外，假装被逐渐升高的视野所吸引，但侧脸绷紧的线条和微微抿起的嘴唇，都透露着她心神不宁。

夕阳的金辉透过玻璃，将轿厢内染上一层温暖的色调。脚下的游乐园逐渐变小，房屋、街道、远方的城市轮廓在视野里铺展开来。这本该是极其浪漫的一幕。

沉默持续着，只有轿厢上升时细微的机械运作声。

林小凡叹了口气，决定暂时不再追问。也许她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只是不想破坏现在的气氛。他放松身体，也转向窗外，看着那片被夕阳渲染得瑰丽无比的天空。云朵被镶上了金边，缓慢地流动着。

“すごく绮丽…（好漂亮…）”星野雨忽然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真实的感叹，似乎终于暂时忘记了那通电话的困扰。

“嗯。”林小凡应了一声。确实很漂亮，是他这种死宅平时绝不会特意来看的风景。

轿厢继续平稳上升，园区里刺激项目的尖叫声变得遥远而模糊，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

星野雨悄悄转过头，看向林小凡。夕阳的光线柔和地勾勒出他的侧脸，他安静看着窗外的样子，没有了平时的吐槽和别扭，显得有几分难得的沉静。

她看着看着，眼神渐渐变得柔软起来，之前的那丝慌乱也被此刻的氛围慢慢抚平。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小凡…今日、私と来てくれて…ありがとう。（小凡…今天，谢谢你愿意陪我来…）”

林小凡愣了一下，转回头看她。没想到她会突然道谢，而且语气这么认真。

“どういたしまして…（不客气…）”他下意识地用了一句还记得的日语回答，然后挠了挠头，有点别扭地补充，“其实…也还行。除了那个咖啡杯…”

提到咖啡杯，星野雨忍不住又笑了出来，眼睛弯弯的：“小凡、回転に弱いんだね。（小凡，原来你怕旋转啊。）”

“谁、谁怕了！我只是不适应！”林小凡立刻反驳，耳根有点发红。

“はいはい～（是是～）”星野雨笑着点头，一副“我懂我都懂”的表情，却不再反驳他。她顿了顿，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声音变得更加轻柔，“でも…小凡が一绪で、良かった。（但是…有小凡在一起，真好。）”

轿厢已经升到了最高点。视野变得极其开阔，整座城市仿佛都在脚下，沐浴在落日熔金般的余晖里，壮美而宁静。

星野雨转回头，深深地看着林小凡，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映着窗外的霞光，也映着他的身影，清澈而专注。

“ここに来る前は…本当に不安だった。（来这里之前…我真的非常不安。）”她轻声说，像是在倾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知らない国で、道に迷って、携帯も使えなくて…でも、小凡がいてくれた。（在陌生的国家迷路了，手机也不能用…但是，有小凡在。）”

林小凡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

“小凡は…私を家に泊めてくれた。ご饭を作ってくれた。ゲームを教えてくれた。役所に连れて行ってくれた…面倒くさがりなのに、私のためにお出かけして、たくさん顽张ってくれた。（小凡…让我住在家里。给我做饭。教我打游戏。带我去各种政府部门…明明很怕麻烦，却为了我出门，努力了很多。）”她掰着手指头，一件件地数着，嘴角带着温暖的笑意，“时々、変なこと言うし、ゲームばっかりだし、小心者だし…（虽然有时候会说奇怪的话，只知道打游戏，还是个胆小鬼…）”

林小凡：“……”喂喂，怎么夸着夸着开始吐槽了？

“でも…”星野雨的声音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认真和坚定，目光灼灼地看着他，“でも、すごく优しいし、頼りになるし…私のこと、ちゃんと守ってくれる。（但是…又非常温柔，很可靠…会好好地保护我。）”

轿厢在最高点微微停顿了一下，仿佛时间也为这一刻而静止。

霞光将她的脸庞映照得格外柔和动人，她微微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用带着口音却异常清晰的中文，一字一句地说道：

“林小凡さん…私は、あなたが…”

（林小凡先生…我，你…）

她似乎想用更正式的表达，但中文词汇量有限，卡住了，脸颊微微泛红。她有些着急，最后干脆放弃，用回了日语，语速加快，情感却更加直白汹涌：

“小凡のことが、大好きです！”

（我最喜欢小凡了！）

说完这句话，她的脸颊彻底红透了，像是染上了天边最绚烂的晚霞。她勇敢地直视着林小凡震惊的双眼，眼神亮得惊人，带着少女全部的赤诚和热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だから…これからも、ずっと侧にいたい。”

（所以…从今以后，我也想一直待在你身边。）

“小凡の彼女でいたい。”

（想一直做小凡的女朋友。）

“よろしくお愿いします…彼氏さん。”

（请多指教…男朋友先生。）

最后那个称呼，她用了一种略带俏皮却又无比郑重的语气。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轿厢下的喧嚣，远处城市的车水马龙，似乎全都消失不见。林小凡的耳边只剩下她自己那番笨拙又真挚的告白，还有自己骤然加速、擂鼓般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

他完全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像是被一道巨大的幸福闪电直接劈中，外焦里嫩，无法思考。

他预想过很多次关系挑明的场景，或许是在某个日常的瞬间，或许是在未来的某一天，但绝不是在摩天轮的顶端，伴随着如此直接、如此热烈的告白。

他看着眼前脸颊绯红、眼神却无比坚定的少女，她头上那对略显滑稽的猫耳发箍此刻看起来都无比顺眼。她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都像是一颗颗小石子，投入他原本平静无波的心湖，激起滔天巨浪。

从她天降出现在他家门口的那一天起，他的生活就彻底脱离了原本咸鱼的轨道。麻烦不断，吐槽不止，鸡飞狗跳…但不知从何时起，照顾她、看到她开心的笑容、甚至忍受她那些脱线的行为，都变成了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是看到她因为签证到期而眼圈发红时的心软？

是她提出“结婚”这个疯狂提议时，自己那鬼使神差的同意？

是跑遍各个部门办理手续时，虽然抱怨却依旧坚持的自己？

是看到她拿到居留许可时那激动泪水所带来的触动？

还是刚才，即使自己百般不愿，也依旧被她拉着，踏进这个游乐园的…心甘情愿？

答案似乎早已不言而喻。

他只是…习惯了用吐槽和别扭来掩饰自己真实的情绪罢了。

摩天轮结束了在最高点的短暂停留，开始缓缓下降。

林小凡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脸颊和耳朵都在发烫。他避开星野雨那灼热得几乎要将他融化的目光，看向窗外已经开始逐渐暗淡的景色，声音有些干涩，带着明显的紧张和别扭：

“突、突然说这个干嘛…怪肉麻的…”

典型的林小凡式回答，试图用吐槽来掩盖内心的惊涛骇浪。

星野雨眼中的光芒微微黯淡了一下，闪过一丝失落，抓着小包带子的手微微收紧。

但紧接着，林小凡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低，却清晰无误地传入了她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