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茂抬手,缓缓伸向自己脸上的面具。他的动作很慢,仿佛每一个细微的移动,都承载着千钧重负。
李致贤目不转睛地看着。
面具被轻轻取下,露出了其后那张年轻、却饱经风霜的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紧抿,线条刚硬。虽然肤色因常年遮掩而显得有些苍白,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戾气与警惕,但依稀可见其原本应有的、属于天潢贵胄的清俊轮廓。尤其那双眼睛,此刻不再刻意掩饰,流露出的是与生俱来的尊贵、深沉的悲痛,以及坚不可摧的意志。
“我,姓赵,名茂。”他直视着李致贤,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这个名字,或许你未曾听过。但我的父亲,是含冤而逝的先太子,赵弘!我的母亲,是抑郁而终的太子妃,林氏!”
尽管心中早有猜测,但当这石破天惊的身份被当事人亲口证实,李致贤依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巨大的冲击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张年轻的脸庞。
皇孙!他真的是流落民间的皇孙!先太子的遗孤!
十几年的谜团,无数人的猜测,此刻终于得到了最确凿的证实!
“你……你真是……”李致贤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
“如假包换。”赵茂——或者说,赵承稷(或许这才是他的本名)——语气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汹涌了十几年的血海深仇,“当年太子府罹难,我不过三岁稚龄,被忠仆拼死救出,交予后来的养父——也就是你们口中的‘老土匪’抚养长大。这枚玉佩,”他从怀中取出那半块与李致贤手中赝品截然不同的、真正温润流光、雕工精湛的龙凤玉佩,“还有我母亲咬破指尖写下的血书,便是我的身份凭证,也是我父亲蒙冤的见证!”
他看着李致贤,目光灼灼,仿佛要将对方的灵魂也点燃:“我隐姓埋名,化身‘茂儿爷’,并非只为苟活性命,更非为了那区区劫富济贫的虚名!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搜集张世荣一党构陷我父的证据,为了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地站在朝堂之上,告诉天下人,我父亲是清白的!告诉那龙椅上的祖父,他的儿子,死得冤枉!”
他的声音在破庙中回荡,带着无尽的悲怆与不屈的斗志。
李致贤看着眼前这个本该锦衣玉食、享尽尊荣,却只能在黑暗与危险中挣扎求存、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年轻人,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敬意。他之前的种种疑虑、种种试探,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苍白和微不足道。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后退一步,对着赵茂,郑重地、深深地作了一揖:“臣,李致贤,参见……殿下!”这一礼,他发自肺腑,不仅仅是对皇孙身份的承认,更是对这份坚韧不拔、矢志复仇的意志的敬佩。
(四)携手同心,盟约初定
赵茂上前一步,托住了李致贤的手臂,没有让他拜下去。“李大人不必多礼。此刻此地,没有殿下,只有赵茂,只有你我这对……意图扳倒奸臣、昭雪沉冤的盟友。”
他扶着李致贤站直,目光坦诚:“我将身份告知于你,是将我最大的秘密,也是最大的弱点,交到了你的手上。是生是死,是成是败,皆系于大人一念之间。”
这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也是破釜沉舟的豪赌。
李致贤心中激荡,反手握住赵茂的手臂,语气铿锵:“殿下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李致贤在此立誓,必竭尽所能,辅佐殿下,铲除奸佞,澄清玉宇,以告慰太子殿下在天之灵!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男人的承诺,有时无需太多言语。紧紧相握的手臂,炽热坚定的眼神,已然说明一切。那层横亘在官与盗、试探与猜疑之间的坚冰,在这一刻,终于被彻底打破。
两人回到那倾倒的石柱旁坐下,气氛已与先前截然不同。少了几分戒备,多了几分凝重下的协同。
“当务之急,是找到赵天雷。”李致贤思路清晰起来,“他是关键人物,不仅可能知道玉佩的来龙去脉,更可能掌握着当年边军与那位‘王爷’勾结的直接证据!”
“没错。”赵茂点头,“张世荣如此急于杀他灭口,正说明他手中掌握的东西,足以致命。我们必须抢在张世荣之前找到他。”
“赵天雷潜入京城,冒险与贾三接触,必有所图。如今贾三已死,他断了联系,定然藏匿起来,伺机而动。”李致贤分析道,“他可能还在暗中寻找能帮他达成目的的人,或者,在等待某个时机。”
“我们可以双管齐下。”赵茂眼中精光一闪,“你利用官方渠道,暗中排查所有可能与边军有联系的客栈、民宅,特别是南城那片区域。我动用江湖力量,放出风声,寻找脸上带疤、疑似西北来的军汉,但风声要巧妙,不能让他感到是陷阱,而要让他觉得是……希望。”
“希望?”李致贤若有所思。
“比如,可以放出消息,说有人在寻找当年太子府的旧人,有要事相商,或者……重金求购带有特殊标记的前朝玉器。”赵茂道,“赵天雷若听到此类消息,或许会主动现身试探。”
“此计甚妙!”李致贤表示赞同,“但需极其小心,分寸拿捏至关重要。”
两人又就细节商讨了许久,包括联络方式、信息共享机制、应对突发情况的预案等等。一个以李致贤的官方资源和赵茂的江湖网络为基础的、真正有效的合作联盟,初步成型。
(五)危机暗伏,悬念又生
就在两人计议已定,准备各自离开分头行动之际——
“咕咕——咕——”
庙外远处的林间,突然传来几声夜猫子的啼叫,声音凄厉,在静夜中传出老远。
这叫声本身并无异常,但赵茂的脸色却猛地一变!李致贤也立刻警觉起来,因为他注意到,这猫头鹰的叫声,似乎带着某种特定的节奏!
这是石柱发出的预警信号!表示有不明身份的人,正在靠近荒庙区域!
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瞬间达成了默契。
赵茂身形一晃,已如轻烟般掠至庙宇残破的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李致贤则迅速退至神像之后的阴影中,屏住了呼吸,短刃悄然出鞘。
月光下,只见远处的乱葬岗边缘,隐约出现了几道黑影,他们行动迅捷,悄无声息,正呈扇形,向着荒庙这边包抄过来!看其身形步法,绝非韩罡等人!
是谁?张世荣的人?还是其他势力?
赵茂眼神冰冷,对李致贤做了个“撤”的手势,同时指了指庙宇后方的一个破洞。
李致贤会意,两人不再迟疑,借着庙内复杂的地形和阴影掩护,如同两道幽灵,迅速从后方的破洞钻出,没入了庙后更加浓密的荒草与树林之中。
他们刚刚离开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那几道黑影便如同鬼魅般潜入了荒庙之内。为首一人,目光锐利如鹰,仔细查看着地上的痕迹,尤其是在李致贤和赵茂方才站立交谈的地方。
“刚走不久。”那人蹲下身,捻起一点尚未完全消散的浮尘,声音低沉,“至少两人,在此停留时间不短。”
他站起身,环顾四周,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搜!他们跑不远!主人有令,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冰冷的命令在破庙中回荡,杀机,再次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