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当铺之行,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虽不明显,却在李致贤心中持续扩散。吴朝奉那闪烁其词、半真半假的供述,以及那块来历不明的深色布料,构成了一个亟待破解的新谜题。回到中枢令衙门后,李致贤并未立刻大张旗鼓,而是将自己关在书房内,对着那两样东西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一)抽丝剥茧,锁定方向
窗外天色已彻底阴沉下来,闷雷在云层中滚动,一如京城此刻暗流汹涌的局势。李致贤指间捻动着那块质地粗糙、纹理特殊的深色布料碎片,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从中剖析出隐藏其后的所有秘密。
赵茂留下此物,绝非无的放矢。它可能与玉佩有关,也可能指向另一个未知的线索。但无论如何,这是目前除了吴朝奉含糊其辞的供词外,最实在的物证。
“韩罡。”李致贤沉声唤道。
一直守在门外的韩罡应声而入:“大人。”
“你立刻拿着此物,”李致贤将布料碎片递过去,“秘密寻访城中最好的几位织工与染匠,尤其是那些擅长辨识各地特产织物、见识广博的老师傅。不要暴露身份,只说是家中老爷想辨认一块祖传旧料的来历,询其产地、材质、用途,越详细越好。记住,要分散询问,切勿引人注目。”
“是,大人。”韩罡双手接过布料,小心收好,领命而去。
李致贤又铺开一张京城简图,目光落在“永昌当铺”所在区域,以及吴朝奉随口提及的“宝缘斋”与“集古轩”上。他深知,这两家店名很可能是烟雾弹,但“土腥气”这个描述,却在他脑中盘旋不去。
“土腥气……”他喃喃自语。常在外奔波,沾染风尘土气,这范围太广。行商、脚夫、军士、江湖人,甚至盗墓者,皆有可能。但若是与那象征皇室正统的龙凤玉佩相关联,则绝非普通行商脚夫所能触及。
他倾向于两种可能:其一,是活跃于边境、与异族或有走私往来的特殊商队;其二,则是与军中相关之人。边军将士长期驻守苦寒之地,身上难免带有边地的风沙气息,且其中若有参与某些隐秘勾当者,接触到特殊物品也不无可能。
“看来,需双管齐下。”李致贤心中定计。一方面,等待布料鉴定的结果;另一方面,需暗中排查近期出入京城、带有“边地”或“江湖”色彩,且行为异常的人物。这无疑是大海捞针,但却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向。
他提笔,开始草拟一份名单,上面罗列了一些他信得过的、在户部、兵部以及京兆府任职的中下层官员的名字。他需要借助他们的力量,在不惊动高层的情况下,进行初步的筛查。
(二)织坊探秘,初露端倪
韩罡的办事效率极高。次日午后,他便带着几位织工染匠的初步结论回来了。
“大人,”韩罡压低声音回禀,“问了几位老师傅,看法大同小异。此物并非中原常见织物,乃是用一种产自西北苦寒之地的‘沙驼’绒毛混合粗麻织就,质地坚韧,耐磨防风,但略显粗糙,色泽也暗沉,多为当地贫苦牧民或长期在外的行旅所用。因其特性,一些常年在外戍边的军士,也会用此类布料制作一些绑腿、垫肩或负重的背囊衬里。”
“西北……边军……”李致贤眼中精光一闪。这与“土腥气”的指向,隐隐吻合。西北边地,风沙大,条件苦,正是“土腥气”的来源之一。而边军,更是与“土”字脱不开关系。
“还有吗?”李致贤追问。
“有一位老匠人特意提到,”韩罡继续道,“说这布料的染色手法也有些特别,用的是西北一带民间流传的一种土法,颜色附着力强,但色泽不均匀,且带有一种极淡的、类似硝石的味道。他说,这种布匹,在京城市面上流通极少,即便有,也多是在南城一些专做苦力、脚夫生意的低档估衣铺或杂货店里,才能偶然见到。”
“南城……低档估衣铺……”李致贤的手指在地图上南城那片区域划过。那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汇聚,确实是隐藏踪迹、打探消息的好去处,也与永昌当铺所在的区域相邻。
“做得好。”李致贤赞许地点点头,“你立刻带几个机灵可靠的人,换上便服,去南城那片,重点查访那些经营旧衣、杂货的铺子,特别是可能有西北来货的。暗中打听,近期是否有形迹可疑、身上带着类似布料物品,或打听过特殊玉器的人出现。注意,只探听,勿动手,有任何发现,立刻回报。”
“明白!”韩罡领命,再次匆匆离去。
李致贤心中稍定。线索虽然依旧模糊,但总算有了一个相对明确的地理范围和调查方向。赵茂留下的这块布,果然内藏玄机。
(三)密室深谈,各显神通
就在李致贤紧锣密鼓地部署调查时,赵茂也通过自己的渠道,得知了李致贤的行动。
在城南一处隐秘的安全屋内,石柱正向赵茂汇报。
“头儿,李大人那边有动静了。他派了手下,在南城的旧衣铺和杂货店一带暗中打听,目标似乎就是您留下的那种布料,还有带‘土腥气’的人。看样子,他是真的信了那老狐狸的话,往边地方向查了。”
赵茂坐在暗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李致贤的反应速度和分析能力,比他预想的还要快一些。能迅速从一块布料锁定到西北边地方向,并立刻展开实地调查,这份行动力,确实配得上中枢令的职位。
“让他查吧。”赵茂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边地水浑,让他去搅一搅,未必是坏事。或许,真能捞出点我们不知道的鱼虾。”
他原本抛出这个线索,主要目的是试探李致贤,并分散其注意力。但李致贤如此认真地追查下去,反而让他生出几分期待。或许,这个朝廷命官,真有过人之处,能发现一些被他自己忽略的细节?
“我们的人,继续盯着李致贤的动向,还有永昌当铺。另外,”赵茂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重点查一查,近期京城是否有西北来的、身份特殊的商队或人员,特别是与军中有关联的。李致贤查他的,我们查我们的。”
“是!”石柱应道,随即又有些犹豫,“头儿,那玉佩的真正线索……”
赵茂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真玉佩的下落,我自有分寸。眼下,先看清这位李大人的成色再说。”他心中那份关于真玉佩下落的秘密,牵连极大,在完全信任李致贤之前,他绝不会向任何人,包括他最信任的兄弟,透露半分。
石柱不再多问,行礼后悄然退下。
赵茂独自留在黑暗中,思绪飘远。李致贤的调查方向,无意中触动了他的一根心弦。西北边地……那里,似乎并不仅仅是“土腥气”的来源那么简单。一些尘封的、与当年太子旧案可能相关的模糊记忆,隐隐浮现。难道,这误打误撞的线索,真的指向了某个关键环节?
他摇了摇头,将这些暂时无法证实的念头压下。当务之急,是确保自身安全,并继续观察李致贤,以及……应对可能出现的新的威胁。
(四)南城暗访,柳暗花明
韩罡带着几名精干手下,在南城那片嘈杂、混乱的街区暗中查访了两日。他们扮作采购杂货的行商,穿梭于各种气味混杂的店铺之间,看似随意地攀谈,实则句句不离主题。
进展比预想的要慢。南城太大了,店铺林立,人员流动频繁,想要找到特定布料的线索,如同大海捞针。而且,这里的人警惕性很高,对于打听“特殊”事情的外来人,往往讳莫如深。
直到第三天下午,事情才有了转机。
一名手下在一家位于小巷深处、门面破旧的估衣铺里,有了发现。这家店铺的老板是个瘸腿的老头,眼神浑浊,但记性似乎不错。手下假意挑选几件旧棉袄,闲聊中提起想找些厚实耐磨的西北料子做车夫们的冬衣。
老店主打量了他几眼,慢悠悠地说:“西北的粗布?前阵子倒是有个客官,来我这儿不是买,是卖。也是几块类似的料子,说是从关外带回来的,自个儿用不上了。我看着料子还行,就收下了。”
手下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哦?那客官长什么样?也是跑关外的行商?”
老店主眯着眼回忆道:“个头挺高,挺壮实,皮肤黝黑粗糙,确实像常在外头跑的。话不多,给钱挺痛快。不过……他好像不是行商。”
“不是行商?那是什么人?”
“感觉……有点军伍里的那股子劲儿。”老店主不太确定地说,“站得笔直,眼神也利索。对了,他左边眉骨上,有道挺深的疤,像是刀砍的。”
军伍!刀疤!
手下强压住心中的激动,又闲聊了几句,买下了一件无关紧要的旧衣服,便匆匆离开,找到了正在附近茶摊等候消息的韩罡。
“韩头儿,有发现!”手下将打听到的情况详细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