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老爷的信物。”齐松年道,“他说……持此木牌另一半者,或其指定之人,便是‘有缘人’。老爷没说那另一半在谁手中,只让我等待。”
李致贤摩挲着木牌,心中念头飞转。这木牌显然材质特殊,绝非寻常之物,很可能与某种身份或约定有关。
“齐老丈,请将你所知的,关于太子殿下被冤,关于‘山中老木’,关于……少爷的一切,都告诉我。”李致贤沉声道。
齐松年点了点头,陷入了漫长的回忆之中。他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从太子殿下当年的仁德与刚直,讲到如何触怒了以张世荣为首的权贵集团;讲到张世荣如何罗织罪名、伪造证据;讲到那场突如其来的宫廷政变,太子府被查抄,血流成河;讲到那位被称为“老爷”的东宫侍卫统领,如何冒着九死一生,从乱军中救出尚在襁褓中的皇孙;讲到他们如何隐姓埋名,逃出京城,最终在茂山落草,而老爷为了掩护他和孩子,也为了积蓄力量,不得不成为世人眼中的“土匪”;讲到老爷如何将一身文武艺倾囊相授,如何教导皇孙不忘血海深仇,更要心存仁念,劫富济贫;讲到老爷临终前的托付,让他这知晓玉佩秘密的老匠人潜回京城,隐匿下来,等待时机,将真相和信物,交还给值得托付的“有缘人”……
老人的叙述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夹杂着太多的痛苦与泪水,但一条清晰的、充满血泪的太子冤案与皇孙流落脉络,已然呈现在李致贤面前。
李致贤静静地听着,心中波澜起伏。虽然很多细节与他之前的推断相符,但亲耳听到这来自亲历者的血泪控诉,感受依旧截然不同。愤怒、悲悯、以及对张世荣等人滔天罪行的痛恨,交织在他心头。
时间在老人的叙述中飞快流逝,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觉间,已从午后转向了黄昏。
当李致贤终于从小屋中走出时,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他脸上看不出过多的表情,依旧是那般沉静,只是眼神深处,多了一分沉重与决然。
他回头,对着门内躬身送行的齐松年,轻轻点了点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老丈保重,今日之言,出你之口,入我之耳。暂且忍耐,静待时机。”
齐松年老泪纵横,重重地点了点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将更重的期望,寄托在了这位“李大人”身上。
李致贤转身,步履沉稳地离开了小巷,消失在渐浓的暮色之中。
他走后不久,影刃也从阁楼悄然退去,他需要立刻将“李致贤与老匠人密谈良久,老匠人情绪激动”这一重要情报,汇报给张相爷。
而赵茂,在确认李致贤远离,且附近再无其他可疑人物后,如同夜枭般,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齐松年的小屋。
“齐叔!”赵茂一把扶住依旧有些虚弱的老人,急切地问道,“他到底跟您说了什么?您……您都告诉他了?”
齐松年看着赵茂,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有欣慰,有担忧,更有一种如释重负。他拉着赵茂的手,将李致贤的来访、对话、以及他最终选择相信并说出部分真相的经过,简要地叙述了一遍。
“……少爷,老奴……老奴不知道做得对不对……但那位李大人,他知道暗语,他在查真相,他似乎……真的想还老爷和殿下一个公道……老奴觉得,他或许……就是老爷等待的‘有缘人’……”
赵茂听着,眉头紧锁,心中如同翻江倒海。李致贤知道了他的身份!知道了养父的存在!知道了当年的冤情!
这是巨大的风险!但……齐叔的判断,也并非没有道理。李致贤此人,与他之前遇到的所有官员都不同。他缉拿“茂儿爷”的态度并不积极,反而将更多精力放在了调查旧案上……
是陷阱?还是契机?
他无法立刻做出判断。但他知道,他必须亲自去确认!确认这位李致贤,到底是心怀叵测的敌人,还是可能携手并战的……盟友?
一个大胆而危险的念头,在他心中成形。
夜,深沉。
中枢令衙门在经过白日的喧嚣后,也陷入了寂静。书房内,李致贤并未休息,他正在灯下,将今日从齐松年处得到的信息,用特殊的笔墨,仔细记录下来。这些口供,结合陆明保留下来的卷宗,已然构成了一条相对完整的证据链。
然而,他知道,仅凭这些,还不足以扳倒根深蒂固的张世荣,更不足以让皇帝下决心推翻十几年前的定案。他还需要更确凿的证据,尤其是……能与那枚龙凤玉佩,以及皇孙赵茂身份直接相互印证的东西。
就在他凝神思索之际,忽然,书房的窗户发出了一声极轻微的、如同被风吹动的石子击中的声响。
李致贤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却没有立刻抬头,也没有呼喊护卫。他缓缓放下笔,目光平静地望向那扇窗户,沉声道:“窗外是哪位朋友?既然来了,何不进来一叙?”
窗外寂静了片刻。
随即,窗户被无声无息地推开,一道黑色的、矫健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猎豹,轻巧地翻了进来,落地无声。
来人一身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亮得惊人、带着审视与警惕光芒的眼睛。
正是赵茂。
他站在书房中央,与坐在书案后的李致贤,隔着跳跃的灯烛光芒,遥遥对视。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