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我看他们未必真想抓!茂儿爷收拾的都是些屁股不干净的,说不定有些官老爷心里还偷着乐呢…”
“慎言!慎言!”
李致贤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五味杂陈。百姓对茂儿爷的复杂态度——既敬佩其侠义,又担忧其无法无天;既痛恨贪官恶商,又对官府能力充满怀疑——清晰地呈现在他面前。而官差的出现带来的那种微妙压抑的氛围,更让他感受到一种无形的隔阂与紧张。
他在茶肆里坐了近一个时辰,听了满耳朵的“茂儿爷”,却并未得到更多关于其身份、踪迹的具体线索。人们谈论他,仿佛在谈论一个传说,一个符号,而非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直到他准备起身离开时,邻桌两个老人的低语,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两人年纪颇大,衣着朴素,像是常在街面上走动、消息灵通的老人。
“…要我说,这茂儿爷,怕不是一个人。”一个声音沙哑的老人啜着廉价的茶沫,低声道。
“哦?老哥有何高见?”另一个问道。
“你想想,这些年,他做了多少案子?京城、京郊,哪儿都有他的影儿。偷贪官,劫恶商,还能每次都把赃物散得那么利索,没点人手,可能吗?我看呐,背后指不定有个什么组织…”
“组织?啥组织专干这个?”
“那就不好说了…也许是江湖上的好汉?也许是…某些见不得光的力量?”沙哑声音的老人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我年轻时走南闯北,听说过有些地方,会有那种专管‘不平事’的隐秘结社…这茂儿爷,说不定就是这类?”
“嘶…你这么一说,倒真有可能…那他这次动钱胖子,是为茶农出头,还是…另有所图?我听说钱胖子背后,好像也有人…”
“哼,这京城里头,水深着呢!哪家大户背后没点关系?钱胖子能做得这么大,岂是简单的?茂儿爷动他,怕是也掂量过的…我看啊,这未必是结束,搞不好,只是个开头…”
两个老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后面的话便听不真切了。
李致贤心中却是一动。组织?结社?另有所图?这倒是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他一直倾向于茂儿爷是独行大盗,但若其背后真有一个隐秘的组织,那许多事情似乎就更说得通了——消息来源、行动配合、销赃渠道…而其目标,或许也远比“劫富济贫”更为复杂。
他放下茶钱,起身走出茶肆。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街市上依旧人流如织。他看似随意地继续漫步,心中却不断咀嚼着方才听到的种种信息。
走过一个街口,看到一群孩童正在巷子里玩耍,嘴里哼唱着不知从哪儿学来的顺口溜:
“猫鹰爷,眼睛亮,专抓坏蛋心惶惶!
贪官慌,恶商忙,银子藏好契据慌!
飞檐走壁不见影,留下标记笑洋洋!
官差跑断腿,比不上爷的响指响!”
童谣稚嫩,却清晰地折射出民间对茂儿爷的某种神话般的印象,以及那隐藏其后的、对官府的淡淡嘲讽。
李致贤停下脚步,望着那些无忧无虑嬉戏的孩童,眉头微蹙。茂儿爷的形象,在民间已是如此深入人心,近乎传奇。这固然有其行侠仗义的一面,但长此以往,朝廷法度的威严何在?此风绝不可长。
然而,若要缉拿此人,又谈何容易?他仿佛真的融入了这京城的市井烟火之中,无处不在,又无处可寻。
正当他沉思之际,一个穿着干净短褂、伙计模样的小年轻匆匆从他身边跑过,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对不住!对不住爷!”那小伙计连忙道歉,点头哈腰。
李致贤摆摆手示意无妨。那小伙计道了谢,又急匆匆地向前跑去,边跑边对着前方另一个似乎在等他的同伴喊道:“快点!东家让赶紧去西山告诉王老六他们,契约没了是好事!让他们咬死了别松口!说不定…”
后面的话,随着他跑远,消散在风中。
李致贤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那两个伙计消失的方向。
东家?哪个东家?是钱福慌了手脚,派人去威胁茶农“咬死了别松口”?还是…另有人趁机想搅浑水?
西山…茶农…王老六…
马庸此刻应该已经在去西山的路上了。
李致贤立刻对身后一名随从低声吩咐:“你悄悄跟上去,看看刚才那两人去哪,见了谁,小心别被发现。”
“是!”随从领命,立刻无声无息地融入了人流。
李致贤站在原地,阳光照在他平静的脸上,眼底却风云涌动。
这京城的水,果然深得很。猫鹰标记的出现,不仅惊动了蛇,似乎也搅动了水底更多的沉渣。
他预感,马庸此番西山之行,恐怕不会那么顺利。而真相,或许就藏在那些沉默而惶恐的茶农,以及这突然冒出来的、行色诡异的伙计身后。
他转身,朝着中枢令衙门的方向走去,脚步加快了几分。他需要立刻回去,等待马庸的消息,也要重新审视所有卷宗——或许,该从那些与茂儿爷作对,却又“屁股不干净”的苦主们的社会关系查起?
背后的京城街市,依旧喧嚣热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李致贤知道,一场隐藏在市井烟火下的暗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