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做得不错。”李致贤点点头,“带路,先去发现标记和字条的地方。”
“大人请。”
茶楼内部装饰颇为雅致,可见东主财力不俗。穿过大堂,来到后院一间颇为隐蔽的账房。房门锁已被撬坏,歪斜地挂在门上。室内一片狼藉,几个抽屉和箱柜都被打开,纸张散落一地。
“大人,就是这里。”御史指着靠墙的一个紫檀木矮柜,“银匣原本放在这里面,被撬开了。猫鹰标记画在矮柜旁边的墙上,字条…就压在空银匣下面。”
李致贤走近。只见那矮柜旁的粉白墙上,果然有一个用灰白色粉末画就的图案——一只线条简练却极具神韵的飞禽,似猫头鹰般圆睁双目,又似鹰隼般展翅欲飞。那图案不大,却透着一种诡异的灵动感,仿佛随时会破墙而去。
衙役举高灯笼,照亮那片墙壁。李致贤仔细审视着那个标记,又低头看了看手中临摹的字条。字迹与标记,都透着一股疯狂与自信。
“钱掌柜呢?”李致贤问道。
“在…小人在这里…”一个略带颤抖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只见一个穿着绸缎长衫、体态肥胖的中年男子,在伙计的搀扶下,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小人钱福,参见青天大老爷!求大老爷为小人做主啊!那该千刀万剐的恶盗…”
“起来回话。”李致贤打断他的哭嚎,声音平静却自有威严,“失窃的银两有多少?契约又是怎么回事?”
钱掌柜被衙役搀扶起来,用袖子抹着额头的冷汗,哭丧着脸道:“回…回大人,现银失了三百两左右…还,还有五份与西山茶农签的包销契约…那都是…都是小人的心血啊…”
“茂儿爷留书,指控你盘剥茶农,可有此事?”李致贤目光如电,直射过去。
钱掌柜浑身一颤,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神躲闪,连连摆手:“没有!绝对没有!大人明鉴!小人做生意向来公道,待茶农更是宽厚!街坊四邻谁不知道我钱福是出了名的善人?年前还捐钱给慈幼局…这…这分明是那恶盗信口雌黄,污蔑小人!他偷了小人的银子,还要坏小人的名声!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啊大人!”
他喊得声嘶力竭,仿佛受了天大的冤枉,但那闪烁的眼神和瞬间的慌乱,却未能逃过李致贤的眼睛。
李致贤不置可否,转而问道:“契约内容是什么?为何茂儿爷独独要取走它们?”
“就…就是普通的包销契约…”钱掌柜支吾道,“小人预付些定金,茶农按约定价格将每年新茶优先卖给小人…可能是…可能是那恶盗想借此要挟小人,讹诈更多钱财…”
“哦?”李致贤语气平淡,“若是公平契约,他即便取了去,又能如何要挟于你?莫非这契约之中,有何不可告人的条款?”
“没有!绝对没有!”钱掌柜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跳起来,声音尖利,“就是普通的契约!白纸黑字!那恶盗行事乖张,谁能猜透他的心思!大人,您可得赶紧抓住他,追回小人的契约和银两啊!”
李致贤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追问。他知道,从这惊慌失措的掌柜口中,怕是问不出真正的实话了。
他不再理会钱福,转身对那巡城御史和马庸道:“仔细搜查整个茶楼,尤其是这间账房,看看能否发现贼人留下的其他痕迹。门窗、锁具、地面,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许放过。”
“是!”众人领命,立刻分头行动。
李致贤则负手立在房中,目光再次落在那墙上的猫鹰标记上。香灰…为何偏偏是香灰?是随手取材,还是另有深意?这标记画得流畅自信,显然非仓促所为。那茂儿爷在得手之后,竟还有暇在此从容留下记号,留下字条,其心态之沉稳,甚至可说是嚣张,令人心惊。
约莫一炷香后,搜查并无太多收获。贼人手法老道,除了被撬坏的门锁和墙上的标记,几乎未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门窗完好,无其他强行闯入的痕迹,仿佛那茂儿爷真是穿墙而入的鬼魅一般。
“大人,”马庸凑近低声道,“看来贼人极其谨慎,现场处理得很干净。”
李致贤微微颔首,对此结果并不意外。若是那么容易留下线索,茂儿爷也不会逍遥法外至今了。
他目光扫过窗外沉沉的夜色,忽然问道:“西山茶农…离此可远?”
马庸一愣,旋即答道:“不远,出南门快马半个多时辰便到。大人您的意思是…”
“明日一早,”李致贤沉声道,“你亲自带几个机灵可靠的人,便服去西山走一趟,寻几个与茗香阁有契约往来的茶农,仔细问问,这钱掌柜的‘公道宽厚’,究竟是何模样。”
马庸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立刻躬身:“属下明白!”
李致贤又看了一眼面如土色、惴惴不安的钱掌柜,对巡城御史吩咐道:“保护好现场。钱掌柜,近日勿要远离,本官或许还有话要问你。”
“是,是,小人一定配合,一定配合…”钱掌柜连连哈腰。
安排妥当,李致贤这才起身离开茗香阁。回到轿中,他闭目养神,脑海中却不断回放着今日发生的种种:第二鸿那惊惧交加的脸、墙上诡异的猫鹰标记、茂儿爷嚣张的留书、钱福那明显心虚的辩解…
这一切,都指向这个神秘的“茂儿爷”。他不仅仅是一个贼,更像是一个游离于律法之外的审判者,用自己的方式惩戒着他所认为的“恶”。而他这次的目标,似乎从第二鸿那可能牵扯皇室的玉佩,转向了市井间欺压良善的奸商。
这种转变是随机的吗?还是有其内在的逻辑?
李致贤忽然想起黄惜才的“神妖论”。在那些被盘剥的茶农眼中,这茂儿爷,恐怕真的是替他们出头的“神”吧?而在朝廷律法看来,他无疑是个彻头彻尾的“妖”。
神妖之辨,善恶之分,有时竟如此模糊难断。
轿子微微摇晃着,穿行在寂静的街巷。李致贤睁开眼,掀开轿帘一角,望向窗外沉沉的夜空。京城巨大的轮廓在夜色中蛰伏,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每一片鳞甲下,都可能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与欲望。
茂儿爷,你究竟是谁?你在何处?下一次,你的猫鹰标记,又会出现在哪一面墙上?
而那一枚刻着“受命于天”的玉佩,此刻,又究竟在谁的手中?
夜色无言,只有更夫悠长的梆子声,一声声传来,仿佛在敲打着这迷局的核心,却又无人能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