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晨惊现银与书(1 / 2)

白衣盗 囹咙 4116 字 1天前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也最为寒冷。李致贤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蜿蜒的土路尽头,融入那片天地未分的混沌之中。荒野重归寂静,唯有风声呜咽,卷起地上的枯草碎叶,打着旋儿,撞击在那扇紧闭的破旧木门上,发出轻微的、持续不断的窸窣声响,仿佛无数细小的鬼手在不安地抓挠。

茅屋内,时间仿佛凝固了。

布帘之后,黄惜才睁着的眼睛在浓稠的黑暗里,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静水,倒映不出一丝光亮。他维持着那个侧卧的姿势,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压抑得几近于无,全部的心神都凝聚在听觉上,捕捉着屋外每一丝可能残留的动静,确认着那个不速之客的远离。

直到寒风刮过门缝的尖啸成为唯一的背景音,直到远处连最细微的、可能属于人类的脚步声都彻底湮灭,他才极其缓慢地、近乎僵滞地,吐出了一口压抑已久的浊气。

那气息悠长而沉涩,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巨石压顶般的沉重。

他没有立刻起身,也没有点灯,只是就那样静静地躺着,睁着眼,望着头顶那片被黑暗吞噬的、低矮的茅草屋顶。脑海中,昨夜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飞速闪过——

集市上,“李贤”驻足聆听时那专注而锐利的眼神;交谈时看似随意、实则暗藏机锋的探问;坚持跟随回家时那份不容拒绝的、隐含着上位者气息的执着;面对家徒四壁的窘迫时,那掩饰得极好、却仍能被自己敏锐捕捉到的一丝惊讶与怜悯;夜话时对“神妖论”锲而不舍的追问;还有……菡儿与他那段关于星星的、险些酿成大祸的对话!

最后,是那几句他自己都未能完全控制的、该死的梦呓!

每一个细节,此刻回想起来,都让他后怕不已,脊背阵阵发凉。

这个人,绝不仅仅是“气度不凡”那么简单。他的谈吐,他的眼神,他面对贫寒时的镇定自若,乃至他最后这不告而别却留下重金的行为方式,处处都透着一股非富即贵、且极可能手握权柄的气息。

他到底是谁?真的只是一个路过的、对奇谈怪论感兴趣的富家公子或闲散文人?

黄惜才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几乎可以肯定,对方必然从自己的言论、从菡儿超乎常人的聪慧、甚至从那几句模糊的梦呓中,察觉到了异常。否则,何必如此匆忙离去,又何必留下这显然是封口或试探性质的银钱和书信?

“风险”……他梦中呓语的关键词,此刻如同冰冷的判词,高悬于顶。巨大的危险感,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十几年了,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将自己深深埋藏在这穷乡僻壤的尘埃之中,试图让所有人都忘记“黄惜才”这个名字可能关联的过去,只当一个挣扎求存的可怜说书人。

难道,平静终究还是要被打破了吗?京城的阴影,终究还是追寻而至了吗?

不……也许还没到最坏的地步。那人只是怀疑,并未确定什么。否则,来的恐怕就不是悄无声息的离开,而是如狼似虎的官差了。这袋银钱和书信,是试探,是安抚,或许也是一种……警告?警告自己安分守己,忘记该忘记的,否则……

纷乱的思绪如同乱麻,纠缠撕扯着他的神经。

就在这时,身旁的妻子黄李氏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含糊的呻吟,似乎是冻醒了,下意识地往他这边挤了挤,试图汲取一点温暖,嘴里嘟囔着:“……冷死了……这鬼天气……”

黄惜才立刻闭上了眼睛,呼吸调整得绵长而平稳,伪装成熟睡的模样。他不能让妻子察觉自己的惊醒和异常。有些秘密,有些恐惧,他必须独自承担,绝不能将她们母子二人卷入更深。

黄李氏摸索着,将身上那床薄薄的、硬邦邦的被子往自己这边又拽了拽,几乎全卷到了自己身上,这才满足地叹了口气,很快又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而睡在最里面,紧贴着墙壁的黄菡,似乎也被母亲的动作惊扰,无意识地咂了咂嘴,翻了个身,一只小手伸出破旧的被子,搭在了冰凉的土墙上,却浑然不觉。

黄惜才在黑暗中“看”着这一切,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酸楚和无力感。这就是他能给妻儿的生活——寒冷,贫瘠,朝不保夕。而那袋就在一帘之隔的堂屋里的银子,足够让他们很长一段时间不再受冻挨饿,甚至能让菡儿穿上新衣,吃上几顿饱饭……

诱惑是巨大的。但伴随而来的风险,可能更是他无法承受的。

他就这样在极度的疲惫、警惕、恐惧与诱惑中煎熬着,眼睁睁地看着窗户缝隙里透出的天色,由浓墨般的漆黑,逐渐变为一种沉闷的灰蓝色。

鸡鸣声从远处的人家隐约传来,断断续续,嘶哑而顽强。

天,终于要亮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当天光已经能勉强透过窗纸和破洞,驱散堂屋内大部分黑暗,勾勒出家具模糊轮廓时,黄李氏终于打着哈欠,不情不愿地坐起身来。

“唉……这腰酸背痛的……”她一边抱怨着冰冷的空气,一边摸索着披上那件补丁摞补丁的棉袄,哆哆嗦嗦地准备下床,开始又一日的操劳。

“咦?”她习惯性地想踢踏着去找鞋子,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堂屋,却猛地顿住了,发出一声惊疑不定的低呼。

黄惜才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但他依旧强迫自己维持着“熟睡”的姿势,只是将眼睛睁开一条极细的缝,紧张地观察着。

只见黄李氏瞪大了眼睛,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直勾勾地盯着堂屋中央——那张歪斜的“三腿椅”!

椅面上,那一大袋鼓鼓囊囊的银钱,以及下面压着的那封材质特殊的书信,在熹微的晨光中,是如此突兀,如此刺眼!与这间家徒四壁的破屋形成了近乎荒谬的对比。

“当家的!当家的!快醒醒!快看!”黄李氏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惊骇与一种被天上馅饼砸中的、不敢置信的狂喜,她甚至顾不上穿鞋,赤着脚就跳下了那冰冷的泥地,几步冲到了布帘边,猛地一把扯开帘子,指着那椅子,声音都在发抖,“那……那是什么?!银子!好多银子!”

黄惜才知道再也装不下去,只好“适时”地“惊醒”,揉着眼睛,一副茫然不知发生何事的模样,顺着妻子颤抖的手指看去。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那袋实实在在的银钱时,他的瞳孔还是难以抑制地收缩了一下。那分量,远比他想象的更多!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哑着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惊愕和困惑,挣扎着坐起身,仿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惊呆了。

“是那位李公子!肯定是他留下的!”黄李氏激动得脸颊泛红,眼睛死死盯着那袋银子,几乎要放出光来,“他走了!偷偷走了!留下了这些!老天爷啊……这得有多少两啊!”她说着,就要迫不及待地冲过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