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条,一款款,不再是冰冷的文字,而是化作了无数根冰冷、黏腻、带着倒刺的触手,从判官殿内发出,精准地缠绕上来,勒紧,嵌入皮肉魂髓,将枢要参事处这艘刚刚启航的小舟,拖向漆黑冰冷的深渊!
这根本不是实施细则!
这是一份披着合规外衣的绞杀令!
是借用判官殿的名义,对他们发起的一场温水煮青蛙式的围剿!
陆鸣甚至能想象出,文仲在签发这份细则时,那枯瘦的脸上是何等无奈与沉重。
这绝非崔珏本意,但来自阎王殿的巨大压力,以及判官殿内部可能存在的其他声音,最终催生出了这份足以将新衙扼杀在摇篮里的东西。
是谁?能量如此巨大,不仅能推动阎王殿下发针对性谕令,还能在判官殿内部,将这份谕令扭曲细化到如此绝杀的地步?
是孟夫子残余势力的反扑?是巡察司秦广旧部的运作?还是……那位一直隐藏在迷雾深处的“那位大人”,终于轻轻拨动了手中的权力杠杆?
巨大的危机感和被算计的愤怒,如同忘川河底的寒流,瞬间浸透陆鸣的魂髓。
方才那一点新衙初立的意气风发,此刻已被彻底碾碎成粉末。
他感到自己的魂火在愤怒地燃烧,血液奔流冲刷着耳膜,但他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将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震怒死死压回心底,转化为一种极致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冷静。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扫过三位属下。
孙毅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踉跄后退一步,颓然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发出一声近乎绝望的呻吟:“处处是墙,无路可走……这,这是绝户计啊……”
他精通流程,比谁都更清楚这些条款意味着什么,那是几乎不可逾越的程序天堑。
秦昭紧抿着唇,脸色铁青,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暴怒。
他垂在身侧的右手,指间不自觉地凝聚起一丝极其危险的法力光芒,噼啪作响,仿佛下一瞬就要将这可恶的卷宗连同那无形的黑手一同撕碎!
但那光芒只闪烁了一瞬,又被他用极大的意志力强行散去,只留下更深的冰冷与锐利,仿佛要将这文字背后的阴谋彻底洞穿。
阿罗的身影在烛光下变得几乎完全透明,如同融入了阴影。
她沉默着,但周身散发出的寒意,比殿外的忘川雾气更冷彻骨髓。
她的一只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那里似乎空无一物,但陆鸣知道,她藏着一柄足以割裂魂体的短刃。
这个本能的戒备动作,是她作为夜叉族,在感知到致命威胁时最直接的反应。
她手中的玉简疯狂闪烁,已然开始在浩如烟海的信息中搜寻与之相关的每一丝线索。
不知何时,殿内那几盏长明烛的火苗,不再欢快跳动,而是缩成了幽蓝色的、豆大的光点,顽强地抵抗着从门缝、从卷宗文字里弥漫出的无形寒意。
殿内的温度,仿佛骤然降到了忘川河底,连空气都似乎要凝结出霜花。
殿内死寂。只有烛火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孙毅粗重压抑的喘息。
陆鸣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那份冰冷刺骨的卷宗平放在主案之上,动作轻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仿佛那是什么一触即爆的禁忌之物。
他再次抬头,目光逐一扫过三位属下苍白、铁青或隐于阴影的脸,最后,穿越殿门,落在了殿外那永无止境、翻滚不休的灰雾之上,仿佛要穿透这迷雾,看清那只幕后黑手的真面目。
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很短促,没有任何暖意,反而像一块坚冰砸在冷硬的青石地上,清晰、脆硬,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静和……嘲弄。
“好一份……‘及时’的大礼。”他声音平静得出奇,眼底却似有幽暗的火焰在无声地疯狂燃烧,那火焰冰冷,却足以焚尽一切阻碍。
“那就看看,”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如同宣告,清晰地敲击在每个人的魂晶上,“是他们的规矩先绞死我们,还是我们先……”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出鞘的寒刃,扫过众人。
“撕了这规矩。”
新衙初立,贺仪未冷。
战争,却已以最冰冷、最残酷的方式,悄然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