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无救矮胖的身子没完全走出阴影,半边脸藏在廊柱投下的黑暗里,赤红瞳孔翻涌着审视与狐疑。
他紧贴冰冷石壁,铁靴尖无意识地蹭着青砖缝,像头蓄势的野兽,堵在值房门口,硫磺味顺着呼吸往外冒,混着阴寒的风。
“小子,”范无救咧开嘴,扯出个无温度的弧度,声音像闷雷滚过回廊,“判官大人又给你派了‘好’差事?”
赤红眼珠在陆鸣脸上刮擦,“刚才在里头待那么久……你这新来的笔杆子,这么快就入了崔判官的眼?”
那“好”字咬得极重,酸意裹着警惕,像根刺扎人。
陆鸣心脏在胸腔里擂动,脸上却只显熬夜后的疲惫与无奈。
他微微弓身,指尖轻轻蹭过袖管里的钢笔——这是他在阳间改不掉的习惯,此刻成了掩饰紧张的救命小动作。
声音沙哑恭顺:“范处正说笑了,卑职不过做些案头功夫。判官大人正为天庭巡察使三日后辰时抵达烦心——专司复核‘阳寿未尽’申诉旧案。他怕材料散乱、流程不清,应对时出纰漏,才让卑职整理名录摘要,做迎检准备。”
他刻意将“巡察使”“复核旧案”“迎检”咬得清晰,每个词都像颗浸了冰的小石子,精准投进范无救的心湖。
范无救脸上的假笑瞬间凝固,赤红眼珠猛地缩紧!
他身子前倾,硫磺味直扑陆鸣面门,声音压得更低,慌意藏都藏不住:“专查……那些陈年旧账?”
陆鸣适时露出同病相怜的神色,声音压成气音,像偷偷递话:“正是。上面来人翻旧账,最怕材料七零八落、流程对不上号!到时候答不上来,大伙都得吃挂落。判官大人让卑职归整,也是想堵窟窿眼儿。这活儿……吃力不讨好。”
说罢,他目光状似无意扫过范无救腰间的哭丧棒——棒身缠的黑风都在颤,又飞快收回,未尽之言像根针:真查出大问题,你这勾魂处头头,第一个跑不了。
范无救死死盯着陆鸣,赤红瞳孔里暴戾与惊疑撞得噼啪响!
“状元李”案是悬在他和谢必安头顶的铡刀,陆鸣的话精准戳中他最深的恐惧——材料!流程!归档!
这些在地府混日子能糊弄的“疏漏”,在巡察使面前,足以让他魂飞魄散!
一股混杂着百年积怨和即刻毁灭预感的寒意,像一条由忘川河水凝成的冰冷蜈蚣,猛地顺着他的脊椎窜上头顶!
他周身的硫磺味骤然变得焦灼、刺鼻,仿佛阴气正在被恐惧烧得冒烟,抓着哭丧棒的手越攥越紧,指节泛出死气的白。
“哼!”他从喉咙里挤出一声闷哼,阴鸷目光剜过陆鸣,“管好你的笔头子!嘴巴给老子缝严实点!”
丢下硬邦邦的话,他矮胖的身子往后一缩,彻底融进身后的阴影,只留下满廊的焦灼硫磺味,像未熄的火星,等着燎原。
陆鸣垂手恭送,转身离开时,后背已凝满寒意——时间只剩三天!
他需要一件“硬通货”——一件能像烧红的烙铁般震慑巡察使、如悬顶利剑般威慑敌人、甚至撬动崔珏深潭心绪的实证!
它必须如染血的指纹般,无可辩驳地指向篡改生死簿的黑手,证明那烙在无数冤魂档案上的致命笔迹!
而那枚“指纹”,一定藏在档案室积压的“阳寿异常申诉”卷宗下!
找到它,不仅是赢得喘息之机,更是一把能同时打开自身死亡牢笼和百年黑幕铁锁的金钥匙!
他快步走向档案室蒙尘的铁门,指尖还在无意识地摩挲钢笔——那是他此刻唯一的“阳间底气”。
档案室内,昏黄磷火将空间切成明暗碎片。
黑色金属档案架如沉默的钢铁森林,竹简、帛书、玉牒、打印件胡乱堆叠,霉朽气味裹着阴寒,扑面而来。
角落里,屏幕碎裂的“电子档案扫描仪”歪在汉代竹简旁,几只尾带磷火的大老鼠“吱吱”窜过,惊得架上的帛书掉下来两卷,发出哗啦的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