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算计(1 / 1)

烛光摇曳,映着北冥国君依然苍白的脸庞。虽见他唇色较先前稍显润泽,可一整日过去,人终究未能转醒。

殿内众人悬着的心,始终未能真正落下。

我凝神用银针取他指间血时,听见娘亲低声询问仁贵妃:“这些时日,太医署可曾说过什么?”

仁贵妃轻声应道:“太医皆言脉象沉浮不定,透着古怪……如今只用参汤勉强吊着精神。”

我闻言不由摇头,这毒虽阴狠,却并非无解之症。想来是太医们顾忌龙体安危,不敢施以重药,反倒错过了最佳的解毒时机。

银针上的血珠在烛光下泛着暗沉的光泽,我仔细辨着血色,凑近细闻时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杏气息,心下已有计较。

既然太医不敢用药,那便由我来做这个决断之人。

我取过案上青玉笔,在绢纸上写下药方:“百年犀角三钱,雪山莲心五颗,七叶重楼二两,地锦草一两半。”

爹爹接过药方细看,神色骤然凝重:“七叶重楼与地锦草皆是大寒之物,这般配伍是否太过凶险?”

“毒已入髓,非猛药不能拔除。”我望向龙榻上气息微弱的国君,“但为稳妥计,可用先前的方子过渡三日。”

仁贵妃攥紧帕子:“可陛下龙体……”

“娘娘请看。”我轻轻掀起国君的衣袖,那道暗紫色的毒痕已褪至腕部,“先前的药方已初见成效,可若不彻底拔除,毒入心脉便回天乏术。”

我接着道:“待三日后毒痕退至指节,便是用药的最佳时机。届时以金针渡穴,引药力直驱心脉。”

话音方落,只见国君睫毛微颤,似有所觉。

爹爹将药方递给仁贵妃:“烦请贵妃亲自去太医署取药。”

仁贵妃紧抿嘴唇沉默半晌,终是攥紧药方转身疾步而去。

我知道,这场与阎罗的较量,已然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三日转瞬即逝。当晨光再次透进寝殿时,国君面上已隐约可见血色,此刻众人皆屏息围在龙榻前。

我执起三寸金针,凝神刺入国君眉心,银芒没处的刹那,他浑身骤然抽搐。

手下不停,接连八针封住要穴,没过多久只见乌黑的血珠自指尖伤口汩汩涌出。

待血色渐转鲜红,仁贵妃立即捧起药碗,琥珀色的药液随着她微微发颤的手,一勺勺渡入国君唇间。

一碗药尽,国君喉间发出细微的响动,灰败的眼皮轻轻颤动,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缓缓睁开了双眼。

仁贵妃手中的药碗“哐当”落地,她却浑然不觉,整个人伏在国君胸前,肩头剧烈颤动,压抑多日的泪水终于决堤。

“萨仁……”国君虚弱的声音似有若无,枯瘦的手缓缓抬起,颤抖着抚上她的青丝。这个简单的动作仿佛用尽了他全部力气。

我和爹爹还有娘亲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欣慰。

“臣妾…臣妾以为……”仁贵妃抬起泪眼,哽咽难言。

国君唇边浮起极淡的笑意,目光缓缓扫过榻前众人,最终定格在仁贵妃哭花的妆容上,气若游丝,“朕这不是……醒来了。”

一场风波暂告平息,虽众人对幕后主使已心照不宣,但眼下最要紧的,是揪出那个亲手投毒之人。

待仁贵妃情绪稍缓,爹爹轻咳一声,娘亲当即会意。她上前柔声劝道:“妹妹且让陛下好生静养,这般激动于龙体无益。”

我执起国君手腕诊脉,片刻后道:“陛下脉象仍虚,还需静养数日方能好转。”

仁贵妃这才起身执袖拭泪,赧然道:“让诸位见笑了……只是心中悲喜交加,一时难以自持。

娘亲扶着她到桌前坐下,温声问道:“妹妹可曾细想过,那晚究竟是谁经手了桂花圆子?”

“我后来曾去御膳房查问,”仁贵妃蹙眉道,“却发现当值的厨子早已不见踪影。”

“莫非是畏罪潜逃?”我脱口而出。

“正是。只是后来我一心扑在陛下病情上,便未再深究。”仁贵妃无奈轻叹。

爹爹沉吟良久,忽然抬眼问我:“禾禾,你可曾觉得……这毒似乎被刻意控制了剂量?”

我心头一动,重新细诊脉象,恍然道:“确实如此!若真要取人性命,该用见血封喉的剂量才对。如今这脉象倒像是……有人故意延缓毒素发作。

爹娘对视一眼,神色凝重。

“看来有人担心君王暴毙会引发朝局动荡,”爹爹沉声道,“结合之前的忘忧丹事件,这分明是要制造一个国君久病不治的假象。”

“待时机成熟,”娘亲接口道,“便可借‘皇子年幼,需皇叔辅政’之名,顺理成章地把持朝政。”

龙榻上忽然传来一声轻叹。北冥国君声音虽虚弱却异常清醒地说道:“北冥祖训确有明文:‘国君驾崩,皇子未及冠礼者,当由皇叔摄政’……”

他艰难地侧过头,烛光映照着他苍白的脸庞:“好一个……名正言顺。”

众人相视恍然。至此,阴谋的脉络已清晰可辨——如今皇子们年岁渐长,二皇子一脉已经急不可待,先是勾结倭寇欲以武力夺权,此计被破后,又生毒计。

他们刻意控制毒药剂量,正是要制造国君因疾而终的假象,待朝野上下渐生不安,便可借祖训堂而皇之地接手朝政。

“好个滴水不漏的算计。”爹爹沉声道,“若非陛下醒来,只怕到时满朝文武都要被蒙在鼓里。”

国君望着帐顶蟠龙纹样,眼中泛起苦涩的泪光:“十六年前……朕将贤贵妃与二皇兄送往森林之海时,从未想过要对他们赶尽杀绝。”

仁贵妃轻轻握住他的手,听他继续道:“那年二皇兄染了重病,是朕派太医署院正连夜渡海诊治。他最爱吃的金丝蜜枣,朕年年都命人送去……”

国君的声音带着破碎的痛楚:“朕总想着……时间可以让他放下执念,可终究是朕太天真。”

“皇位……当真就这般重要?重要到……要磨灭全部骨肉亲情?”一滴泪终于从国君眼角滑落,渗进龙纹枕套里。